《这景、这画、这人》——洞庭芦花中的生命诗学
作者:刘源林
八十岁“老芦苇”——端着相机左扭右晃,眼睛时睁时眯,目光都跟着打晃儿,若不是头顶那顶帽子压着,活脱脱就是株扎在洞庭里、探头探景的老芦秆!这人与芦花的相映成趣,恰是方海清笔下的深意——他写的芦苇,从不是单纯的景致,而是能照见人心、载着记忆的生命模样。下面便循着芦花的踪迹,读懂这景、这画、这人里的自然光景、人间温度与时光里的思考。
在方海清的《风吹芦花过洞庭》中,芦苇不仅是自然的笔触,更是一幅流动的生命画卷,交织着人与自然、传统与变迁、静默与炽烈的多重意涵。全文以“芦花”为轴心,从岳阳楼下的“伶仃”铺展到君山芦荡的“壮阔”,从白鹭的“凝然不动”切换到农人镰刀的“咔嚓”声响,层层递进间,终指向一个关于“存在”的终极叩问:当风掠过芦花,谁在书写时间的重量?
一、自然之态:从“无声附和”到“山呼海啸”
文章开篇以岳阳楼下的芦苇为引,用“它们生得谦卑,紧贴着台基,在岳阳楼楼宇的巨大投影里,显得有些伶仃”勾勒出自然与人文的对照。岳阳楼因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承载千年忧乐,而芦苇却“自顾自地枯荣,不问今古”。这种“极动与极静,极重与极轻”的并置,恰似中国山水画中“点景人物”的美学逻辑——渺小的存在反能点亮全局。芦花起初“急急地、碎碎地点着头”般无声附和,到后文君山芦荡里“哗——”的山呼海啸,声场从静默渐次推向磅礴,既藏着自然的多样姿态,更透着生命力的桀骜不屈。
二、人文底色:从“水墨淡墨”到“人生舞台”
作者笔锋一转,将目光投向芦苇丛中的白鹭与农人。白鹭“长颈时而优雅地弯下,在水里一啄”,与芦苇“几乎融为一体”,成了画卷中“最灵动的几笔淡墨”。这场景与郭沫若《白鹭》中“素之一忽则嫌白,黛之一忽则嫌黑”的精妙描写异曲同工,均以极简笔触捕捉生命的韵律。农人的出现,让诗意画面多了人间烟火:“他们不说话,只是有节奏地弯腰、挥臂、捆扎,像一些沉默的、忠于土地的点标。”收割的节奏与芦花的律动相互呼应,劳动者的身影成了芦苇荡中最具生命力的“点景人物”。更动人的是年轻恋人“在这芦苇荡定下终身”的细节,老农一句“这芦苇荡,见证了好多事哩”,便将自然景致与人的情感编织成一张隐秘的网。芦花的“灰白”与恋人衣襟的“深蓝”,在秋阳下晕染出冷暖交织的色调,仿佛一幅未完成的油画——芦花的凋零与爱情的萌发,在同一片土地上达成微妙的平衡。
三、变迁之痕:从“古老契约”到“铁家伙”的入侵
全文最沉郁的笔墨,落在现代化与传统的碰撞之上。老农坦言:“如今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我们这老手艺,怕是也快到头了。”这句话如同一根刺,扎在芦花与人心之间。被割断的“白生生的苇桩,像大地新生的骨茬”,与未收割的芦花泛着的“金黄透亮的光”,形成生与死、凋零与新生的强烈对照。芦花依旧无忧无惧地摇摆,农人的眉宇间却锁着唏嘘,二者交织成一曲关于“消逝”的挽歌。而远处轰鸣的“铁家伙”(收割机),正以冰冷的效率宣告:传统劳作的诗意,终将被时代的齿轮碾碎。
然而,作者并未陷入绝望。他以“这芦苇荡曾承载过的生活、情感与记忆,却已如芦花般,深深漫入这洞庭的秋色里”收束此段,暗喻变迁中藏着永恒——那些“沉默、坚韧而终将汇入历史洪流的生生不息”,早已超越工具的更迭,成为刻在文化里的基因。
四、哲思之问:芦花为何“白得过秋天”?
结尾处的叩问“芦花并不在意,又有谁在意呢?”看似疏离,实则满含悲悯。芦花的“白”不仅是自然的色彩,更是对生命本质的隐喻:它不追问意义,却以纯粹的存在见证一切。正如文中所言:“我寻到的,竟是一幅完整的、关于时间、生命、劳作与变迁的画卷。”芦花的“白”覆盖了忧乐、劳作、爱情、离别与消逝,最终沉淀为一种超越性的宁静——它白得过秋天,也白得过尘世的纷扰。
结语:芦花与人的镜像
《风吹芦花过洞庭》以芦花为镜,映照出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我们既是创造者,也是过客;既是历史的书写者,也是其湮灭的见证者。当夕阳将芦苇荡染成“悲壮的金黄”,当农人身影凝为“最坚实的剪影”,我们终会懂得:真正的永恒,不在于对抗变迁,而在于将生命嵌入时间的纹路,如同芦花般,既低头承接风的洗礼,又昂首挺立成一首生命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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