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燎原
工作室的玻璃门在晨光中映出秀兰的身影。她系着浆洗挺括的浅蓝色围裙，正给新来的贵州妹子王彩霞示范如何用温度计精确调控洗澡水。墙上贴着彩色的服务流程图表，是马金花读初中的女儿帮忙设计的。
“水温37度，室温26度。”秀兰的声音平稳清晰，“差一度都不行。这不是讲究，是科学。”
王彩霞紧张地点头，粗糙的手指小心捏着温度计。三个月前，她还在建筑工地搬水泥，因工伤被辞退后差点走上绝路。现在她已能熟练背诵婴幼儿发展的七个关键期。
“秀兰姐，”马金花拿着笔记本过来，“今天又有三个姐妹想来培训。都是以前在服装厂做工的，厂子倒闭了...”
秀兰望向窗外。晨雾中，几个瑟缩的身影正站在街角张望，她们穿着褪色的工装，眼神里是她熟悉的茫然与渴望。就像两年前站在劳务市场的自己。
“让她们进来喝杯热水。”秀兰转身打开文件柜，取出自编的培训手册。这些用再生纸打印的手册，每一页都浸透着深夜伏案的心血。
工作室很快变得拥挤。二十平米的培训室挤了十几个学员，有人抱着吃奶的婴儿，有人带着学龄的孩子。秀兰在墙角设置了“爱心角”，让年纪大的孩子帮忙照看年幼的。小远俨然成了小老师，教弟弟妹妹们认字。
“这不成了托儿所吗？”有老客户开玩笑。
秀兰看着孩子们挤在一起看图画书的场景，忽然想起陈教授手稿里的话：“教育，从生命最初的联结开始。”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工作室二楼也租下来，开辟成“流动儿童互助空间”。马金花丈夫是木工，用废旧板材打了小书架；王太太捐来幼儿绘本；社区退休教师自愿来上音乐课。
这个意外诞生的空间，成了外来务工家庭的福音。父母们接送孩子时交流求职信息，分享租房经验，甚至自发组织起“家长合作社”，轮流照看孩子。
深秋的傍晚，秀兰正在教姐妹们识别婴幼儿急诊征兆，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油漆点的男人搀扶着孕妇冲进来，语无伦次：“我老婆...肚子...帮帮忙...”
孕妇羊水已破，但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秀兰一边指挥马金花打急救电话，一边用培训过的知识让孕妇平卧、垫高臀部。她握住孕妇颤抖的手，轻声哼起那首熟悉的摇篮曲。
救护车呼啸而至时，孕妇紧紧抓住秀兰的手：“大姐...你比我老家接生婆还稳当...”
这件事在城中村传开。第二天，社区主任找上门：“李秀兰同志，我们想聘请你担任社区育儿顾问。”
红头文件放在面前时，秀兰的手在抖。她想起老家村委会那张冰冷的征地通知，想起被迫按手印时印泥粘稠的触感。
现在，她要以“顾问”的身份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
第一次参加社区联席会议，她特意穿上客户送的职业装。当她说出“建议设立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临时托管点”时，全场寂静。然后响起掌声——来自那些曾经和她一样沉默的保洁员、保安、快递员的妻子们。
“秀兰母婴护理工作室”的牌子旁，悄悄挂上了新招牌：“小禾苗互助中心”。来自湖南的赵小妹负责管理图书室，四川的刘大姐组织亲子活动，甘肃的马金花成了首席培训师。
立冬那天，秀兰收到特殊礼物——面锦旗，落款是“幸福里全体务工家庭”。展开时，滚烫的金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一灯照隅，万灯照城”
深夜，秀兰独自整理着活动照片。有第一次拿到育婴师证书的姐妹们相拥而泣，有孩子们在图书室安静阅读，有老人们在健康讲座上认真记笔记。
她推开窗户，寒风裹挟着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工地塔吊的灯光像星辰闪烁，让她想起建国曾经劳作的身影。
也许，每个看似微弱的个体都是一粒火种。当她们彼此靠近，就能汇聚成...
燎原之火。
---
（第三十七章 完）
第三十八章：归根
清明时节的雨细密如纱，长途客车在泥泞的乡道上颠簸。小远靠在秀兰肩头熟睡，怀里紧紧抱着装获奖证书的文件袋——他的作文《我的妈妈》得了全市一等奖。
秀兰望着窗外。被野草半掩的农田里，零星立着“项目规划区”的牌子。老家的轮廓在雨雾中渐显，村口那棵老槐树却不见了，只剩个巨大的树桩。
堂叔开着三轮车来接，语气带着讨好：“秀兰回来了？现在你是咱村名人了！”她创办互助中心的事，上了省报的“脱贫攻坚”专栏。
老屋比她想象的更破败。灶台塌了半边，屋顶漏雨处接水的塑料桶长了青苔。唯有墙上建国和公公的遗像擦得干净，前面供着干枯的野花。
她带着小远去上坟。公公的坟就在那亩被征收的地头，没有墓碑，只有个土包。秀兰烧着纸钱，火光映着脸上交错的泪痕。
“爹，建国...我带着小远回来了。”她轻声说，“地没了，但人还在。”
村里晚上来了好些人。女人们围着她问城里的事，男人们蹲在门口抽烟。快散时，八十岁的六太公突然用拐杖跺地：“秀兰！你带大伙干吧！总不能都等着吃征地款！”
她失眠了。在城里积攒的经验像种子在心底发芽。天蒙蒙亮时，她走到那片荒芜的田地。野草深处，突然踢到个硬物——是公公那杆旱烟袋，铜烟锅已锈迹斑斑。
她握着烟袋在田埂坐到日出。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她拨通了马金花的电话：“我想在老家办个合作社...”
三个月后，“秀兰合作社”的牌子挂在村委旧址。第一项业务是生态养殖——用互助中心学来的无菌技术培育土鸡。王彩霞的丈夫来负责养殖，马金花女儿帮忙开网店。
阻力比想象中大。有村民质疑：“女人家搞什么合作社！”更有人造谣她要骗征地款。最难时，鸡苗一夜病死大半，秀兰抱着死鸡在养殖场哭到半夜。
转机来自小远。他在作文里写道：“妈妈说要让土地重新活过来。”老师把作文发到网上，意外引来农业专家。专家检测土壤后很惊喜：“这地荒了几年，正好转型有机农业！”
合作社开始种植不打农药的蔬菜。城里高端超市找来签约，要求每颗菜都能溯源。秀兰给每块地编号，让社员写种植日记。渐渐地，质疑变成了加入的申请。
第二年春天，秀兰在合作社院子里种了棵新槐树。移栽时挖出个陶罐，里面是公公藏的种子——最老式的玉米种，纸包上歪歪扭扭写着：“留给孙儿”。
她把种子分给社员，在规划区边缘种了片“记忆田”。夏天，金黄的玉米秆在推土机旁顽强生长。收获那天，全社孩子都来帮忙，小远把第一个玉米棒放在老槐树桩上。
最让秀兰意外的是赵小妹。这个曾在服装厂做工的湖南妹子，主动要求承包合作社的电商业务。她开发的“乡土记忆”系列农产品，让城里人趋之若鹜。
“秀兰姐，”赵小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订单，“他们在买的不是菜，是乡愁。”
秀兰怔住了。她想起陈教授手稿里的论断：城市化进程中，乡村价值正在重构。
深秋，合作社举办首届“丰收节”。城里来的游客和村民一起打糍粑、磨豆腐。马金花带着互助中心的孩子们来研学，城里娃和村里娃在田埂上追逐嬉戏。
夕阳西下时，秀兰独自走到那片即将开工的开发区。推土机已进场，但在合作社争取下，保留了五十亩作为生态农业示范园。
风中有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远处烤玉米的香气。她仿佛看见公公在地头点烟，建国在脚手架上回头微笑。
土地以另一种方式获得新生。
而她，终于完成了这场长达数年的...
归根。
---
（第三十八章 完）
---
最终章：生生不息（预告）
五年后的清明，秀兰带领合作社成员在新建的农业示范园举行插秧比赛。小远已是农学院大学生，正在研发适合家乡土壤的新稻种。当金色的夕阳洒向青青稻苗，她将在交错的光影中，看见所有逝去与新生者的面容...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精华热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