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作者/姜舟林
在上海的两个多月里,我总恋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久在他乡是故乡",对有的人是合适的,我则是不能接受的,家乡的一切是那么亲切。在乡村那片被时光轻抚的土地上,稻草人宛如一首悠远的歌谣,从岁月的深处飘来,带着泥土的芬芳与农事的烟火,在田野间悠悠传唱。它不是英雄,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它不是诗人,写不出华丽的篇章,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乡村的舞台上,演绎着生命的坚守与希望。
农人们的手,粗糙却灵巧,他们将稻草一根根梳理整齐,用坚韧的麻绳紧紧捆绑,赋予它们新的形态。竹枝作为骨架,撑起了稻草人的身躯,让它有了挺立的姿态。一件破旧的衣裳,或许是主人不再穿的旧衫,带着生活的温度,披在了稻草人的身上。一顶草帽,遮住了它可能并不存在的头,也为它增添了几分乡村的质朴。每每农人们俯身耕耘,只偶尔抬头,朝稻草人这边微微瞟上一眼,便重新埋头侍弄土地去了。
风摇动起稻草人空空的草袖,在阳光里缓缓摇晃,又像是在挥手相迎,又像驱赶着什么。麻雀们远远地瞧见了它突兀的身影,顿时停驻在半空盘旋起来,翅膀一转飞离了这里,重新钻入远处那喧嚷的绿影深处去了。土地上正在锄草的村人,擦擦脸上的汗珠,看看稻草人,再看看飞走的麻雀,轻轻笑笑,嘴里自语似的咕哝着:“稻草人呵,也真有点意思。”
这稻草人影只形单,静立在无垠的田地间,朴素无声。但它正像农民们的另一个自己,以生命最平凡乃至卑微的材质、最简单的方式站成了永恒,既接风霜又承日光,守住土地和村落那古老温存的命脉。
田间忙碌的村民,黝黑的脊背上滚着油亮亮的汗珠,草帽下的眼神干涩却锐利无比,镰刀起落迅疾,簌簌的割稻之声听起来仿佛蚕食桑叶。收割后的田里,顿时显得疏落空旷,唯剩下零落的稻穗残骸。稻草人孤单地站在空旷的原野里,愈发突兀了。它身上那件破旧褂子被风鼓起来又软塌塌地放下,竟像是一个无声的叹息。这叹息轻得,似乎刚飘出来就消散在傍晚有些发微微发凉的西风里。
农舍的袅袅炊烟刚刚散去,乡民踏着斜长的身影,在收工回来的路上停步凝望着稻草人,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可那一眼里,竟不知为何,藏了一种如同对家中土墙老屋一样沉静的凝视——虽无声无语,却在无言中积满经年相识的郑重。
我想,世间万物,或许终以自身最朴素的方式,默默坚守着注定守望的东西——犹如风雨中的稻草人,犹如苦难岁月中的农民,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成土地不息的脉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