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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花 (小说)
作者 张梅 (山东)
第一次见到云姨的时候，我就被云姨的形象气质惊呆了。那时候七八岁的我，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黄毛丫头。我和大人们一样，眼睛都看直了，甚至忘记了跳皮筋。她长的可真好看，白皙的面庞，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乌黑光滑的长辫子在脖子后面合拢起来，显得特别清爽。她的白衬衫扎在格子半裙里，走起路来纤细的腰肢一扭一扭的，如风摆柳的样子，裙子底下露出雪白的小腿。要知道，那年头女人都是穿长裤，几乎没有穿裙子的。她左手提着绿色的行李包，右肩背着黑色人造革小包，跟在她丈夫高连长的身后，在大家惊艳的目光中款款走进大院，和我们成了邻居。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跟随父母生活在北方小城莱阳的一个部队大院里。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人们的着装，除了绿军装就是黑灰蓝色的裤子褂子，只有我们小丫头才穿的花花绿绿。大院里的家属，大多都是从农村随军出来的，一般都长的比较壮实，不会打扮，再就是秉承传统美德，比较艰苦朴素。云姨就不太一样，身材小巧玲珑，穿着别人不敢穿的裙子，抹的雪花膏香喷喷的，她走过哪里，空气都是香香的。听说她是上海人，她的出现成了大院里的风景，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时候，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一个蜂窝煤炉子，烧水做饭都在门口进行。记得我妈总是留着齐耳短发，一天到晚忙的风风火火，一下班回家就系上油腻腻的围裙在炉子上做饭，边做饭边和邻居们家长里短的拉呱。那阵子，女人们凑一起议论最多的就是云姨，议论她的模样，身材，她又换了什么衣服裙子。吃饭的时候，我父母也是谈论云姨。爸爸说，人家大城市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妈妈不服地说：你看她那小细腰，小细腿，能干活吗？能挑水吗？
爸爸啧啧：都用自来水了，谁还挑水？还真别说，这小身材比十七八岁的姑娘还苗条，哪里像二个孩子的妈妈？
我妈总是撇撇嘴：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打扮的花枝招展，哼！
妈妈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大院的东头有公用自来水和公共厕所，这里也是邻居们的聚集地。每天下班后，人们端着盆在水池边接水，洗衣服，洗菜。大院里男人们的目光都爱往这里瞟一眼，只要有云姨在，他们会慢下脚步来，凑到水龙头上，洗洗手，洗把脸，搭讪几句，或者赶紧回家拿着水桶脸盆再回来，佯装接水，只为多看她几眼，如果能听到她几句吴侬软语就更开心了。做饭的女人们也会警惕的往水龙头这里瞟，发现自己家男人在凑热闹，便会刀铲子在锅上铛铛山响，粗门大嗓喊孩他爸回来吃饭，把男人叫回来，生怕被勾了魂去。
有时，碰到云姨提一壶开水，拿个脸盆，来水池边洗头，她从水龙头接半盆凉水，再兑点热水，她把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拆散，低着头洗起来，她用海鸥洗发膏，她冲洗完毕后，就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她披散的长发，滴答着水珠，像黑色的瀑布，她会坐着马扎跟大家聊着天晒头发，等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再用花手绢从脑后扎起头发，手绢的二个角抖动起来像极了花蝴蝶的翅膀。那年头谁敢留披肩发，会被人指指点点，有招蜂引蝶的嫌疑，结婚了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短的黑直发，叫白菜帮子头，少数长头发的也在脑后挽起个发髻。云姨白天上班总是梳两个大辫子，洗头的那一会儿才让长发自由的飘散，我觉得她晒太阳就是为了让头发多享受一会儿自由，她的头发总是散发着香味。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美丽的事物，人人都想多看两眼。我也喜欢看云姨，总觉得她是美的化身。我们想和她的儿子女儿一起玩，好奇的在她家门口往里张望，她把我们叫进屋，打开一个铁皮糖果盒，给我们一人一颗大白兔奶糖，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奶糖，我们家偶尔只有水果糖和高粱饴。
云姨给我拍打一下衣服上的灰尘，捋一捋我的小辫子，拉着我的手说：女孩子一定要爱美，不管你将来多大岁数，都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怯怯地说：可是我妈妈说爱臭美不好，光耽误学习。
云姨说：耽误不了学习，每天梳洗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老师同学们都会更喜欢你，你自己也会很开心，心情好，学习也会更好。
我懵懵懂懂地记住了她的话。
大家跟云姨熟络起来以后，发现云姨是很温和的人，很容易相处。女人们和她很友好了，不仅模仿她穿衣打扮，甚至请她当参谋，云姨还教给大家织毛衣，织围巾，她用毛线钩织出渔网似的小外搭，穿在身上漂亮极了，大家都夸上海女人心灵手巧。从那以后，女人们闲下来的时候，手里也总有一件毛线活占着手。
水池边更加热闹了，大家有事没事爱坐一起说笑，女人们都爱围着云姨叽叽喳喳。
“听说军人服务社进来几块布料，一起去看看吧？”
“这个的确良做个小翻领还是圆领衫好？”
云姨的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憨厚的样子，偶尔，他会远远的，微笑的看着云姨，满眼宠溺。
听云姨讲，她的祖上是大户人家，她的姥姥和妈妈都是穿旗袍的江南女子，穿旗袍的讲究可多了。她会唱金嗓子周璇的歌，大家起哄叫她唱，她就唱一段：天涯海角觅知音……郎呀咱们两个一条心。
听的人们春心荡漾，却还要掩饰：这些什么歌？不健康，小孩子不要听。
我好奇的问：郎呀不就是大灰狼吗？人为什么要和狼一条心？
大人们都哈哈大笑，揶揄着：还是唱洪湖水浪打浪吧，要不就唱绣金匾。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很多东西得凭票供应，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什么粮票，布票，肉票，甚至买肥皂都得凭票。
记得有一天，云姨在我家门口对我妈说：“姐，借给我四尺布票好吗？我家的不够了。县城供销社刚进了布料，太好看了！我太喜欢了，等我下个月发了布票再还给你。”
我妈说：“好，还有几尺，你先用。”她开心的拿着布票，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听说她买了布料又找城里最好的裁缝做了连衣裙。
几天后，云姨穿着浅蓝色碎花连衣裙，在大院里袅袅婷婷地走过，又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随风飘飘的裙摆，使得男人女人们都挪不开眼睛。
在云姨的影响下，整个大院的女人们都开始悄悄变美了，爱美，不仅是女人的天性，就连男人也喜欢，女人美美的，男人偷着乐呢。
后来我父亲部队转业，大家各奔东西，渐渐失去了联系。四十年过去了，记得云姨和我妈同龄，现在应该七十五岁了，我脑海里云姨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每当在电视里看到不老女神赵雅芝，我就想，云姨隐约就是这个样子，她年轻的时候，身处动荡年代，可她努力保持美好，她的中年时期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也许她现在正是某个老年模特队的一员，正活跃在属于她的舞台，我确信，她一辈子都是美美的，她就像旧上海的名媛。
我也记住了她的话：女人，一定要有一颗爱美之心，才能去更好的热爱生活，包容生活。
当今这时代，想穿什么就有什么，人们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美。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我感恩生活在这个国泰民安繁荣富强的好时代。
女人如花，岁月如梭，花终将凋落，但幽香和摇曳的身形却可以永远被记住。
(图片选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