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职业生涯数十载,打过交道的领导不计其数,称得上“好”者为数不少,能真正影响我三观者屈指可数。而超哥,便是这少数人中令我敬重之一位!
超哥出身官宦世家,又在官场为官多年,却丝毫没有世俗印象中一些官员的油滑与功利。其人品操守、对事业的执着、对朋友的实诚,令人心生敬佩。作家哲夫曾在《光明日报〈光明论坛〉》上写道:“在巫山乃至巫山之外,也有人说王超不会当官,他那种干法,不实際,书生气,太理想主义,要不得。要得要不得,自有公论”。身边同事与朋友也常说:“超县长不像个做官的,更像个踏实做事的文化人。”记得西山钟楼有碑文云:“做官是苦事,不是乐事,是利人事,不是利己事,是立品事,不是求利事,要明白这个道理才许做官。”如今想来,超哥大抵就是参透了这番道理的人。
1999年2月,我下派到系统内巫山县下属单位主持工作。同一周,超哥与开波兄正式赴巫山分任县长、副县长。其时,坊间便有传言,说“王超县长来巫山,还带了个副县长和行长”,其实这话纯属巧合。真正让我们越走越近的,是彼此志趣相投,做事理念相合,这份亲近是后来相处中实打实攒下的情谊。所以在没有了领导和被领导的这层关系后,我一直称他“超哥”。
很少有人知道,超哥是在原县长遇刺后,主动请缨接任巫山县长的。当时很多老领导都不理解他的行为,纷纷劝阻他。他的父亲早年便是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县委书记,起初也坚决反对他去巫山。毕竟那是个刚经历枪杀事件风波、烟厂支柱关闭,旅游经济滑坡,移民任务艰巨繁重而百废待兴的地方,前程注定艰难。超哥却回答“我是巫山人民的儿子,我热爱巫山、眷念巫山,对那里的山山水水和老百姓有着特殊的感情”,偏要选这条难走的“再创之路”。记得当年他给我讲过,他探望父母时,老父亲对他特別叮嘱:一是凡遇群众上访等等事宜找他,都要尽量安排时间亲自接访。二是出行下乡,若遇阴雨天,坐车过水洼时一定要慢行,不能让污水溅到路人身上。虽然交待的不是啥大事,但其实这是老书记提醒他心里始终要装着老百姓!父子两代这份对事业的执着、对百姓的感恩、对故土的深情,对建设家乡的赤诚,至今想来仍让我动容。
记得有一次返回万州,我和他的一位在司法局工作的同学,约在白岩支路的地摊火锅吃饭。席间,超哥聊起要写一篇关于巫山移民搬迁的调研报告,既想如实反映搬迁实际进展情况,也忧心县城移民工作可能无法如期完成,还提到了工作中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紧迫问题。我和他同学相劝道:“这文章写了容易得罪人,犯不上。”还凭着我们的一浅之见宽慰他:“按国情,没有办不成的事。”可超哥却皱着眉说:“我对巫山老百姓有太深感情,在巫山我绝对不会说假话,因为说了心中有愧,文革中巫山老百姓保护我父亲,对我一家是有恩的。况且这是我的任期,是我的职责,这份责任我必须担起来。”话音之忧虑与坚定,至今声犹在耳。
熟悉巫山地形情况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山体多是泥夹石结构,地质灾害本就严重。我当时下派的单位就因三峡移民整体搬迁建新办公楼,掘地二十多米深却只見泥土未見基岩,最后只得将就打好地基,强楼固体罢了。我还曾在县里的一次移民会议上,亲眼見到两位来自國家部委的地质大师发生争执,其中有位姓崔的大师形容老县城地形是“坠覆体”,并说:“这山上盖的一栋栋高楼,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座豪华墓碑。”时过境迁,这句触目惊心的话令我至今难忘。此语虽言重,但足见其时地质治理问题何等紧迫。超哥最早在长委当过记者,过去也当过报社社长,并曾在库区忠县任过县委副书记,对三峡库区的情况非常了解,到巫山主政后,又亲眼目睹老县城聚鹤街滑入长江的情况,清楚地质破碎可能带来的严峻影响。他是个极负责任的人,举轻若重,日思夜想,一心担忧地质灾害和山体治理。
没过多久,他真的完成了这份调研报告。超哥牵头组织当时分管移民的副县长彭美云和相关部门领导等编写了《巫山移民问题汇编》,并以县政府名义上报上级,得到了当时移民开发区党工委书记聂卫国高度肯定……
报告上报不久,超哥到福田乡下检查工作,夜宿乡政府,梦見老县城北门坡滑坡,老百姓在废墟中向他哭喊求救,梦中惊悸,心恸而醒。这个梦,后来被称之为“县长惊梦”。
超哥虽是领导,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这场“县长惊梦”,懂他的人都知道,不过是他责任太强、用情太深的缘故。据说重庆晚报记者赵君辉就“县长惊梦”一事写了一篇内参报了上去,得到市委主要领导的重视。现实生活中,伤口戳破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因为这个梦,一时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坊间对此多有微词,不了解情况的人也说他作为一县之长,却为地质灾害问题睡不着觉,是捅漏子,是信心不足等。 还听说上面有领导在会议上不点名批评:“我们的干部要多干实事,少做些梦。”正所谓,知其者谓其心忧,不知其者谓其何求?那段时间,超哥往日里爽朗的笑声少了,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聚精会神扑在了工作上。他依然坚持向上如实反映情况,向下仍然精神振作真抓实干,仿佛要用实干去堵住那些质疑的声音。还多次亲赴长委,恳请领导为巫山派驻了三峡库区首个分管地质灾害的专职副县长……
“县长惊梦”这个事情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超哥从重庆打来的电话,语气里满是轻松:“晚上若有空好好聊聊!”听他的声音,多日的阴霾像是一扫而空。我和他都是在异地工作的“单身汉”,便简单备了两个简陋小菜,在我的单身宿舍等他。那天晚上,超哥从早到晚坐了一天的俄罗斯快艇飞船(当时长江上最快的客船),傍晚刚到码头就直奔我处,一进门端起酒杯,眼里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原来他这次去重庆,时任重庆市委组织部部长的李学举同志找他谈话,解开了他的思想疙瘩。他兴奋地告诉我:部长说:“做梦比打呼噜好嘛,体现了一个干部高度的责任心、使命感。”,感觉他所有的委屈和不快,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那天夜里,他坚持睡在我宿舍的沙发上,听说因为空调直吹,还感冒了好几天。后来还听说一些领导对他的“县长惊梦”也都给予了中肯客观的评价,时任三建委办公室卢纯副主任(后来的三峡集团董事长)就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王超县长的梦会越来越有价值”。
时过这么多年,当我看到媒体上报道巫山即将竣工依县城山体修建的总长905米、垂直提升242米的全球最长山城电梯,老县城搬迁时的碎片图形便不免浮现脑海,实在有些嘘唏!
后来,我读了己改任文联书记的超哥写的《城口脱贫调研笔记》,心里颇有感触,写了两句感言:“惟赤诚能留感动,是真情只说家常。”超哥对我说:那几年当县长虽然很辛苦,压力很大,心灵深处却十分平静。自己对得起巫山人民,因为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没有办过一件昧着良心的事情 ,至今无怨无悔。”如今回忆,那场“县长惊梦”、那份调研报告,不正是他对巫山百姓、对家乡故土,对三峡大业的一片赤诚吗? 也想起这幅联语:
“平情以御众庶之情,无作好,无作恶;
自治而行节省之治,不伤财,不害民。”
(题图:滿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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