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老屋要拆迁了,但消息一直不确定。今早哥哥打来电话,说老屋拆迁已成定局,他准备着手搬东西,问我要不要去老屋看看,道道别。这次看来是真的了,心里突然不觉一阵发痛。急急忙忙洗漱完毕,就冲向了老屋。
老屋,是七十年代建的平房,一共住了四户人家。我家就住在路当头,其余三家都要从我家门口经过。我家前后一共有四排平房,我家从前数为第二排,从后数为第三排。从七六年搬进这栋房子,到现在近五十年了,我的少年青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伫立老屋前,突然心生悲凉,眼角濡湿。那些在老屋里度过的旧时光,一幕幕像电影胶片在眼前浮现,模糊又清晰。回忆是渐渐远去的似水年华,就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苍老着岁月,让人不堪回首。
哥哥进进出出在搬着东西。我先给老屋前前后后拍照拍视频,然后进入屋内。屋内所有的一切都没变,还是和父母在世时一样的摆设,我把屋内所有的房间和物品都拍摄下来了,留个念想,过段时间这里所有的一切连同这间老屋都将不复存在了。就算哥哥能保存父母的些许物件,但终究是回不到原样了。拍完照片后,我坐在父母的遗像前发呆。想着父母离世这么多年,纵是父母不在,想念时,也总会来老屋看看,在父母照片前坐坐,说上几句话,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老屋拆迁了,我便是无处可去了,连根都没有了,今后我该到哪去呢?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没有父母的院子,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欢声笑语,显得荒凉而落寞。唯有门口那颗葱郁的含笑树和红红的月季花,使院子显得有一丝生机。恍惚间,时间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天还没亮,母亲羸弱的身影,在门外用纸屑点燃煤球炉子,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只为我们清早起来能喝上香甜的米粥。父亲赶早提着菜篮去菜场买菜,回来后匆匆喝点粥,急急忙忙去上班。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晚上母亲在灯下缝缝补补,父亲在桌前看书备课,一杯浓茶冒着热气,母亲时不时地轻轻续着水,生怕打扰到父亲。
暑假的夜晚,家家户户清洗着外面的场地,搬竹床出来纳凉,孩子们在奔跑嬉戏,男人们在谈天说地。而母亲还在厨房忙碌,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临近午夜。犹记得父亲很少聊天,总是躺在竹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吟唱着古诗词。那时候我对父亲吟唱的诗词不甚懂,只觉得好听,直到现在才明白,古诗词原是要吟诵的,方能知晓其中之韵味。冬天,母亲早早的烧好一盆碳火,没人时将火盆里的灰盖住碳火,待我们都回家后,便扒开碳灰,加碳重新点燃,冰冷的手和身体瞬间暖和起来。可是母亲却从没烤过火,她一直忙忙碌碌,从厅堂到厨房来来回回,没有停过脚步。
1986年,父亲走了,家变得冷清了很多,母亲有近两年时间,也没走出悲伤。她不肯到我们任何一个子女家里去住,固执地独自守着老屋守着父亲生前的所有物品,继续生活了二十九年。漫长的岁月,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如何孤独的熬过来的。虽然我们时常去看她,陪她说话解闷,说着父亲,说着以前的事,但母亲终究是孤独的,寂寞的。2015年,母亲也走了,老屋就此独守从前,往昔岁月的欢歌,也一同锁在了那间老屋里,只在夜深时,缠绕在我的梦境中,讲述着它缥缈的往事。
一阵风吹来,含笑树叶轻轻摆动,思绪从遥远的回忆里回到了现实。含笑树和月季花都是母亲亲手栽种,多少次看到母亲坐在树下择菜与过往邻居含笑打招呼聊天,月季花四季常开,如母亲温暖的笑脸。每次来到老屋,望着含笑树和月季花,犹如又见到了母亲一样。如今房屋即将拆除,含笑树和月季花又将归于何处?或许一切都有定数,人和物,也都是有缘而聚,缘尽即散。就像我,我留不住青春,留不住过往,留不住父母,也留不住老屋,树和花。就连记忆,无论是欢乐与痛苦,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模糊,直至忘却。
我转过身去,看见哥哥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模样形态一如当年的母亲,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许是搬东西累了,坐在那里似睡非睡的。母亲以前也是这样,坐在门前,似睡非睡,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恍若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只是我还能回到从前吗?我的父亲母亲又在哪里?
多年来,老屋犹如蹒跚的老人,孤独地守望着日月星辰,守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旧时光,在风里,在雨里,把自己站成了一道孤独却又让人忍不住回望的风景。如今,老屋也将和我的父母一样归于尘土,而老屋里的时光,却是一首悠长的歌谣,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会在我的心中永远吟唱。
2025.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