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姐妹情深(散文)
黑龙江 付兴彦
妻妹夫妇即将随儿子迁居山东,消息传来,妻子顿时神情黯然,心事重重,写满了脸,不说也懂。
老连襟前年遭遇车祸,住院一年有余,脑部重创,如今神志不清,生活完全无法自理,需人全天看护。儿子心疼母亲长年操劳,决定将父母接到山东同住,既可就近照料父亲,也能为母亲减负。两年来,妻妹每日起早贪晚,独自扛起照顾重任。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每日数次背抱百余斤、不能自理的丈夫,其中艰辛,唯有她自己默默吞咽。洗漱、喂饭、喂药、按摩、处理大小便、洗澡、陪聊旧事……她一日不落,耐心细致。连襟无法言语,回应寥寥,可她从不气馁,依旧轻声细语,日复一日。她不是不累,她不是铁打的,她是女人,她只是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的重担。
当初闻知丈夫出事,她如遭雷击,天塌地陷,大脑空白,一度精神崩溃,几乎无法承受。可最终,她咬牙挺住,直面命运的重击。这份坚韧,这份担当,姐姐看在眼里,痛在心间。
妻子家中六兄妹,三男三女,她排行第二,妻妹最小。老连襟在哈尔滨住院期间,妻子往返探望二十余次;回本地康复后,她风雨无阻,步行四月有余,每日送饭到医院。那一段路,她用脚步丈量,她送的不只是饭,更是割不断的骨肉亲情。那段时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把妹妹照顾好,她才有力气撑下去。姐姐是妹妹的主心骨,是她背后最坚实的依靠。每当看到妹妹疲惫中露出一丝笑意,她便觉得一切值得。她为妹妹流泪,也为妹妹坚强。
妻子比妻妹大八岁。儿时家贫,孩子多,岳父常对妻妹厉声斥责,说她是“多余的孩子”,甚至扬言要送人。那时妻妹年幼,听不明白,却懂那冷漠神情里的寒意。每次父亲动怒,二姐总是第一时间将妹妹护在身后,为她挡住风雨。她不仅是姐姐,更是妹妹的守护神。夜里,她与妹妹同睡,为她焐脚,把她搂在怀里,像母亲一般。妹妹也格外依恋二姐,像雏鸟归巢,安心而温暖。姐妹俩形影不离,二姐为她洗头编辫,送她上学,带她上山挖野菜。那份情谊,自幼扎根,深如根脉,无人可及。妹妹聪慧好学,后来我与妻子成家,她便来我家寄读初中,住进我们屋檐下,延续着童年那份亲密。
那段时间,妻子待她如女,关怀备至。每晚课后,她总去路口张望,等妹妹归来。妻妹成绩优异,若能继续读书,考师范不成问题。可岳父重男轻女,一句“儿子都没供,还能供女儿?”便粗暴终结了她的求学路。那年她十八岁,被强行辍学。回到我家,整整两天不吃不喝,泪湿枕巾,双眼红肿,日渐消瘦。她不甘,她愤怒,可无力反抗。我与妻子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那是妻妹一生难以抹去的遗憾。
辍学后,她埋头家务与农活,内心却如困兽,不甘平庸,又无路可走。情绪低落,日渐消沉。母亲懦弱,无法相助,她只能把委屈咽下。两年后,二十岁的她经人介绍匆匆订婚,我们得知后震惊无语。她不是为爱成婚,而是为逃离,为惩罚自己。她想挣脱那个压抑的家,哪怕前路未明。
然而婚姻短暂,两年多后因男方出轨而终结。孩子初判归男方,可妻妹思子成疾,茶饭不思,终日落泪。岳母不忍,终将孩子抱回。离婚后的她又变成了我们的一大牵挂。原以为成家可安身,却不料命运再掀波澜。她年轻、单纯,识人未深,终致婚姻如昙花一现。每次她来,或妻子回娘家,姐姐总反复宽慰:“别灰心,婚姻失败不可怕,路还长,好日子在后头。”她勉强一笑:“谢谢二姐。”我们知道,她还在阴影里,需要时间疗伤。
每次送别,妻子都依依不舍;每次归来,她都一步三回头,望着妹妹抱着孩子、面色憔悴的身影,心如刀割。她暗下决心:小妹,下一段姻缘,二姐一定为你把好关,找个真心待你的人。
时光流转,在我们默默的努力寻找中,一位朴实踏实的男子走进我们的视线——他即是如今的老连襟,亦曾离异。后经邻居大奶作媒,二人相见如故,婚后恩爱和睦,又添一子。虽家境不富裕,但丈夫勤恳持家,待妻女真诚体贴,毫无隔阂。看着他们日子渐入佳境,我们心头重石终于落地。妻妹终于遇对人,我们由衷欣慰。后来,一双儿女皆考入大学,如今成家立业,工作稳定,令人安心。
如今,为便于照顾父亲,儿子接父母赴山东同住,实属情理之中,亦是幸事。
可姐妹几十年朝夕相伴,突然分离,怎不令人怅然?妻子整日郁郁,难以释怀。
回想起连襟车祸后那些日子,姐妹往来频繁。妻子摔伤养病时,因家中不便,便在妹妹家住了二十多天。每日看着妹妹先伺候丈夫,再照料自己,她心中不安,暗自落泪。她觉得自己拖累妹妹,可妹妹却宽慰道:“你是我姐,照顾你天经地义。从小你护我最多,疼我最深,我记一辈子。你现在受伤,我做点什么,难道不该?情分是相互的。”
妻子倚在床上,往事如潮,百感交集。后天妹妹就要远行,几十年近距离生活,骤然分离,怎堪承受?妻妹已过五十,可在姐姐眼里,仍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妹。牵挂、不舍,如藤缠心。
昨日,妻子拄拐艰难前往妹妹住处。她未多语,只愿多看一眼,多坐一刻,感受那份熟悉的温情。如今父母已逝,娘家只剩兄弟姐妹这份亲情,血浓于水,断不了。那天,她默默凝望妹妹的家,久久不愿离去。
妻妹离别的前夜,妻子彻夜难眠。次日,我关了店铺,陪她早早前往送行。亲友齐聚,忙于装车,我扶着妻子站在一旁。妻妹见我们来了,急忙走来,紧紧握住姐姐的手:“二姐,我走了,你要保重,腿还没好,千万小心,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放心,我没事,你到山东也要照顾好自己。二姐想你。”
“我也想你……”话未说完,两人已哽咽。妻子轻轻推开妹妹:“上车吧,别误了火车。”
车子缓缓启动,妻妹的手伸出车窗,不停挥动。妻子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泪水滑落。我搀着她,缓缓归家……
妹妹走了,姐姐的心也空了一角。那些共度的岁月,那些相依的瞬间,时常在她梦中浮现,有时竟笑醒,转瞬又落泪。人往高处走,妹妹随子赴山东,是去享福,是好事。可牵挂与思念,如影随形。
妻妹搬走后,妻子常独坐静思,目光空茫。我知道,她想老妹了。她不说,但我懂。父母不在,兄弟姐妹便是她与娘家最后的牵连。尤其对这个最小的妹妹,那份情感,早已超越寻常姐妹,深如命脉,难以言表。怎一个“情”字,道尽其中滋味。
老妹,你在远方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