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河流中打捞沉没的记忆
——评郑升家《书也老了》
安徽/王瑞东
郑升家（昨夜星辰）的《书也老了》是一首以极简语言承载深沉时光重量的隽永之作。它不像号角般激昂，而是如黄昏的叹息，在平静的叙述中，完成了对时间、记忆与文明载体的一次深情凝视与哀悼。
一、 从宏大到微末：时间尺度的精妙收缩
诗歌的开篇是宇宙性的：“天亮了又黑了/从儿童到成年又到老年”。这短短两行，以昼夜更迭喻指生命轮回，将个人一生的画卷在瞬间铺开，奠定了诗歌苍茫的时空基调。然而，诗人的笔触并未停留在这种宏大的抽象中，而是迅速而精准地沉降到最具体的物象之上：从“旧宅”到“新房”，最终聚焦于那些“散发油墨香的书刊”。
这一从“天象”到“人生”，再到“居所”，最终定格于“书刊”的叙事路径，是一次精妙的视角收缩。它让无形的时间，通过有形的、被遗弃的物件得以显形。书，在这里不再是知识的象征，而是时间的容器，是个人生命史与情感史的“蒙尘的档案”。
二、 惊心的隐喻：当书籍成为“遗忘的情人”
本诗最核心、最动人的力量，来源于两个并置的隐喻：“像遗忘的情人/容颜不复光鲜”与“像蒙尘的档案/久未开启”。
前者为冰冷的时光流逝注入了温存与伤痛的情感体温。将书籍比作“情人”，道尽了曾经的热恋、陪伴与精神交融；而“遗忘”与“容颜不复光鲜”，则直指情感的热度消退与物质实体的衰败。这一比喻使得“书也老了”不再是一种物理变化，而成为一种情感上的背叛与疏离，充满了挽歌式的美感。
后者，“蒙尘的档案”，则为这一个人记忆赋予了历史的纵深感。它暗示这些书籍不仅承载私人情感，也承载着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与文化印记。它们的被冷落，因而也具有了某种时代症候的意味。
三、 主体的交融：书与人共同的“软弱无力”
诗的结尾一句，堪称神来之笔：“那些印着文字和图片的纸张/被主人冷落/也逐渐软弱无力了”。
“软弱无力”一词，实现了从物到人的情感同构。书的“软弱无力”，既是物理上的发黄、变脆，更是精神影响力的消散。而这份力量的丧失，根源在于“主人”的“冷落”与“心境变了”。我们清晰地看到，不是书先老了，而是人的心先倦了。书的命运，成为人心灵状态最忠实的映照。当承载思想的纸张变得“软弱无力”时，是否也暗示着其主人精神世界的一种疲软与退守？
《书也老了》是一首关于“遗忘”的诗。它哀悼的不仅是纸质书的式微，更是我们自身与那段充满求知欲和理想主义的青春岁月的诀别。在“旧宅”换“新房”的时代加速度中，诗人为我们打捞起那些沉没于时间河底的记忆碎片，并以一种克制的忧伤，让我们重新审视：在迫不及待奔向新生活的途中，我们究竟遗落了哪些不容遗落的“容颜”？这首诗，正是为所有被遗落的“情人”所写下的一封温柔而沉重的悼词。
（2025/11/08下午17时于马鞍山市）
附录：
书也老了
⊙昨夜星辰
天亮了又黑了
从儿童到成年又到老年
时光流逝
悄无声息
旧宅拆了
换了新房
曾经散发油墨香的书刊
搁在床下墙角和纸箱里
像遗忘的情人
容颜不复光鲜
像蒙尘的档案
久未开启
是心境变了
梦随风远去
那些印着文字和图片的纸张
被主人冷落
也逐渐软弱无力了
2025.02.16于伊宁市花果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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