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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桥的记忆
文/问道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溜走，人到半百，在梦中老是梦到过去的东西。梦醒时分老是感觉有点酸楚，老是有点遗憾，老是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可贵的东西。在我梦中出现较多的是家乡的那座桥。听说它即将被拆掉……
这个桥我对它很熟悉。好久没有再走哪座桥，因为我不敢提及对它的回忆。我决定再去走一走。看它满身斑驳，伤痕累累。脱落水泥的地方，仿佛里面有岁月流淌的血液。轻轻地触摸它，凉凉的，指尖还沾了些河畔风带来的麦糠 —— 正是苏北五月麦收的时节，河对岸的田埂上还堆着扎好的麦秸垛，像一个个圆鼓鼓的粽糕。桥两端的白杨树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几个光秃秃的树桩，桩上还缠着去年秋收时遗落的玉米皮。它是我生命中看到的第一座大桥，栏杆上还留着人磨出的凹痕。
我记忆中它就是一座老桥，不曾想到我还会触摸它的身体。在我的记忆中桥头的水泥板上有 “红旗桥” 三个字，现在也模糊不清。红旗桥并不是什么有太多内涵的名字，不过落下了时代的印记，红色的记忆刻在村上老一辈的记忆深处，就像桥下的淮沭新河水永远也不会干枯。从桥的名字可以看到 “1972 年建” 的字样，那一年我还没有出生，建桥的盛况没有能赶上，甚是遗憾。我听外公讲：“在哪个年代里，哪个场面是空前的，几千号人在两岸不停忙碌好多个月，男人们扛着青石条，女人们挎着竹篮送红薯稀饭，几乎没有什么报酬，有时连饭也不管。” 两岸的百姓长期困于没有桥，春天挑着棉籽过摆渡怕翻船，秋天推着装满玉米棒的独轮车绕远路，交通极其地不方便。听说要建桥，热情极其地高涨，又能参与建桥，又是极其地难得啊。
小时候我觉得这座桥特别的雄伟，横跨那大沙河（我们当地称它叫大沙河，其实叫淮沭新河，上游通沂河，下游一直通到连云港，现在是沿河乡镇饮用灌溉的水源），桥是两墩三拱，大约有五六十米长，桥面有三米宽，两旁相对称的方形水泥栏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造型，但是整整齐齐，看起来也是很有美感。桥的两端曾排列着整齐的白杨树，夏天傍晚，大人们搬着马扎坐在树荫下，手里摇着蒲扇，说着谁家的棉花结了双桃，谁家的稻子长得比往年壮；孩子们则围着卖糖稀的挑子转，用几分钱换一卷能拉得老长的糖丝。这里是村里的新闻集散地，也是孩子们捉知了、捡蝉蜕的好地方 —— 蝉蜕能卖给镇上的中药铺，换的钱够买一本小人书。后来在语文课本上看到赵州桥，它历史悠久，造型优美、结构坚固，但是我感觉还是我们村的桥亲切；历史课本上看到卢沟桥，两排造型各异的石狮，夕阳下形成 “卢沟夕照”，但是我感觉还是我们村的桥有特别的美；后来我站在南京长江大桥上，看天堑变通途，但是我感觉我们村的桥更实在 —— 它载过装满小麦的平板车，载过娶亲时披红挂彩的拖拉机，也载过我背着帆布书包去邻村上学的脚步。每次走在桥上，我总要停留一会儿，摸一摸栏杆上被磨光滑的棱角，看一看桥下河面上飘着的菱角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回荡！
夜来了，桥下的那一河清水还在静静的流淌。月光照在那河面上，泛起点点亮光，像撒了一把碎银。偶尔过往的水泥船打破夜的宁静，船头挂着的马灯晃出昏黄的光，船尾的渔民正弯腰收着渔网 —— 那是村里的老王家，靠在河里捕鲫鱼、捞河虾补贴家用。河边还有几户渔家没有入睡，传来夫妻爽朗温馨的笑语，女人在收拾刚摘的蒲菜，男人在劈柴，准备给孩子煮一碗青菜鸡蛋汤；昏黄的油灯下，孩子趴在小木桌上赶功课，作业本旁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山芋。桥上还有一对情侣迟迟不肯分离，手牵着手，男孩是邻村的，在镇上的粮所上班，女孩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两人踩着桥面上的石板缝慢慢走。月光下，老桥的影子投在河面上，你是多么的美丽。不用多久，桥的两端会传来父母的呼喊声：“妮儿，快家来，露水要下来了！”“强子，别磨蹭，明早还要去所里收麦子！” 走吧，明晚还有月光，还有桥上的风。
清晨，大地还未苏醒，河面上飘着薄薄的雾。桥上来往的人群中，挑着青菜的农户急着赶集市，菜筐里的菠菜、芫荽还沾着露水，扁担压得咯吱响；推着独轮车的卖货郎也是脚步匆匆，车上装着针头线脑、纽扣发卡，车把上挂着一个铜铃铛，走一步响一声，还不时吆喝着：“卖洋针咯 —— 换头发换碎布咯！” 说着笑着，有人还唱跑调的歌谣：“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 东方已泛红，三一群的农家娃跑着进学堂，有的背着妈妈缝的花布书包，有的手里攥着一个煮鸡蛋，书包上还沾着麦秸。又是一天的读书生活。忽然不知谁的帆布书包带断了，妈妈准备的煎饼萝卜干散落在地上，里面还裹着一块酱豆 —— 那是苏北农村孩子最常见的午饭，孩子眼圈红了，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今天得饿肚子了。我经常是其中的哪一个，每次都是我的同桌，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菜包子，说：“快吃，别耽误上课。”
长大后，到市里去念书，毕业到镇上去教书。很少回到老家去；再后来，也买了车，每次回来都是开着车，也都是很匆忙，忙着给母亲送些城里买的食品，忙着听母亲说村里的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老房子翻新成了二层小楼。我再没有好好地看看这座老桥。偶尔听母亲说，这座桥不能走车了，其实是不能走货车，怕压坏了桥墩。村上的人在两端加上水泥墩，防止货车经过，只留能过电动车的缝隙。每次听了总是有点酸酸的，惋惜它吗，还是为它难过？桥就像一位即将老去的人，腰杆不再挺直，脸上爬满皱纹，生命的总结，留给世人是什么呢？ 没有老桥的石板缝，没有桥边的白杨树，没有清晨卖货郎的铃铛声，也没有傍晚时飘在桥上的麦香。
还是去看看老桥吧！有了岁月的洗礼，今年国庆回去，老桥真的被拆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酸酸的。新桥还未建成，框架看的很是雄伟，但我心里还是觉得老桥沉淀下来的是人们对它的感激与怀念。又想起外公给我讲百姓修桥的事。这不仅是一座桥，更是那个时代的记忆。淳朴的人们，昂扬的斗志，不怕苦的干劲，这座桥不会老，时代需要它，就像我们需要记得，曾经有那样一群人，用双手筑起了连接两岸的温暖。
作者简介：
问道，原名：唐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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