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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飞 《自然的遐想》
在新源，听二毛兄弟唱《小黑鸟》
从那拉提归来，积雪
仍然在天山的峰顶闪烁钻石一样的光芒，
野罂粟已隐没于时间汹涌的潮水……
傍晚，在一家温馨的小饭馆，
来自克拉玛依的志凌召集
我们赶赴一场为了离别的聚会。
酒过三巡，他诙谐地把献石油的工人
易容成了一个美如画的姑娘。
一阵热烈的掌声，包间
唱起了汉语版的《小黑鸟》，
这曲调如此朴素，朴素到连吉他的伴奏都没有。
二毛兄弟唱得如此动情，如此投入，
平日温和的面容显得如此悲苦，
哦，那孤独的音符如此致命，
仿佛坚硬的脖子下也挂着黑黑的小玛瑙，
犹如离巢的幼鸟在头顶徘徊不去，
恰似拖着缰绳行走的小马驹……
是的呢，我们虽然并非一起长大，
但去过同一片草原，
曾经为同一朵花而感动，
我们是一群被诗歌射中的人，
今夜面对一个共同的山坳，
它那么深邃，那么荒凉，
又是那么密实的饱满，
只为歌声留下一个自由流动的空间。
子夜，各自回房间的路上，
饭馆的店名已经忘掉，
丰美的菜肴也随着菜名一起被消化掉，
但歌声还在耳畔回旋，绕着
忧伤这树枝，不肯落地……
2025.6.10
仁皇阁吊古
凤凰曾经栖居的高地，
留下不少忽隐忽现的故事，
清晰度不够，遂有纷纭的演绎，
每一处空白需要想象力给予必要的补充。
狂妄的暴君自以为是世界的开端，
不意间掘下深渊似的坟墓，
以暴易暴，一个野性未驯的少年傲然说道：
彼可取而代之。
恢弘的七层楼阁藏风聚气，
石柱与照壁相映成趣，
菰城之巅，可以一览市井与湖光，
远处的银杏树尚未成年，还在闪烁绿色的光芒。
力拔山兮气盖世，勇者
并非永远无敌，唯有仁者才能最后为皇，
而博爱是阁顶的明珠，
山脚，传来百合成为市花的喜讯……
2023.11．15
长田漾湿地
橹声和桨声构成河面飘荡的二重奏，
落进历史幽深的漩涡，
簇新的游轮驶向寂静而未知的
码头。
十点钟的太阳融入晶莹的波光，
两岸的芦苇随风摇摆，
而秋天窜生的茅草正自由而杂乱地生长，
由此构成美，但并不对称。
翠玉似的波浪被随意扭曲，
如同生活的道路，被琐碎的石子硌压到变形。
长田漾，旧貌换了新颜，
童年的记忆成了故事的新编。
粮食曾经紧缺的时代，饥饿是出笼的怪兽，
河漾曾经被填埋成水稻的种植田，
低质的温饱犹如饮鸩止渴，
仿佛拆掉了东墙，试图填补西边的窟窿。
过去了，那荒唐的叙事……
长田漾，重生的湿地是这座城市的肺叶。
在起伏的波浪上，自由的呼吸
多么美好，又多么符合伦理的对标。
2023.11.11 初稿
2025.1.10 改定
烂柯山·记游或蝶梦
阴雨天，草色摇曳一抹嫩嫩的绿，
你偏离众人齐行的山道，
踏上一条卵石铺就的崎岖小径，
坦然接受微风的照拂，
向两侧挺立的香枫树投去会心的一笑。
登上烂柯山，也就趁势看到了衢州的脊梁，
虽然并不巍峨，也略微有点佝偻，
但保留了不屈的姿势，
为杂色缤纷的世界留出一个小的空白，
给千年大梦腾出恰当的位置。
山岩与石屑早已忘掉下棋的那段往事，
世人还在寻找那柄丢失的斧子，
殊不知，满坡的枝干是烂柯神奇的子孙。
而庄周以逍遥游喂养的那只蝴蝶，
依然在月季花丛上飞舞。
2025.4.2
民居苑
新农村的迁移计划改变了想象力的走向，
百姓的民居代替了皇家苑木与禽兽，
成为建筑荟萃的景区。
进士的门第与商贾的大户并立，
供八方游客随意进出……
加高的门槛也挡不住飞檐翘角的好奇心。
石质牌楼的存在闪烁残存的辉煌，
仿制的腊肉和咸鱼悬挂如一面面炫富的旗帜，
江畔的廊桥架起现实主义的伪浪漫。
时间有自己的逻辑，
姑蔑古旧的历史遂延续成崭新的传说，
江心洲的芦苇飘动诗骚的遗韵。
入口处的一汪水池倒映远山和蓝天，
那是我们虚无的来处，
也是神秘的归宿。
2025.3.30
根宫
这座建筑逸出人们的常识，
它并不是仿古剧导演打造的电影场景，
也不属于历史书籍记载的宫殿，
却有高过皇宫的庄严。
天王、罗汉与菩萨居住在同一个屋顶下，
面貌各异，集聚了人类各种表情，
慈悲，仁善，豁达，矜持，滑稽，讥讽，苦涩，
甚至阴郁、苦恼，甚至狰狞、惊恐，
世界被微缩成一个象征。
大厅高敞，走廊曲折，
凸肚的大小佛像仿佛有着来自天性的慧根，
始终以憨笑的面貌迎来送往，
鲜活、生动、自在，
对世间的物事与禽兽一视同仁。
栗子树根拥有佛陀的加持，
从地底浮出地面，创造奇迹中的奇迹，
在切割与镂刻的配合下，完成了
一次涅槃，雕刻工粗糙的手指释放生命之吻，
让树根保持原生的纹理，
剥除尘世的赘料，
以人类和各种动物的形态重生。
雨霁临别，一只长尾鹊受惊腾空飞起，
衔走了怀古的幽思，
只留下三角梅轻叩湖水的涟漪……
众佛照旧端坐，凝然不动，
顷刻，犹如醍醐灌顶：
莫非自以为是的我们才是一群行走的木雕？
2025.3.29
（原载《星星诗刊》2025年第10期）
汪剑钊，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诗人、评论家、翻译家。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导。出版有专著《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俄罗斯现代诗歌二十四讲》，诗集《诗歌的乌鸦时代》《比永远多一秒》《汪剑钊诗选》《毫无缘由的独白》和译著《俄罗斯黄金时代诗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记忆的声音——阿赫玛托娃诗选》等数十种。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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