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博望坡》(散文)
文/沈巩利
豫西南的旷野上,一个土坡因其名而载入汗青,这便是博望坡。它本寻常,却因一把烧彻三国天空的烈火,成了智慧与忠诚的永恒象征。站在这片土地上,风声猎猎,仿佛依旧能听到一千八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余响,能看到那个羽扇纶巾的年轻身影,如何在此初展他经天纬地的才略。
这一切的缘起,都在于那场著名的“三顾茅庐”。彼时,刘备已年届四十七,半生颠沛,虽有匡扶汉室之志,却苦无立足之地。谋士徐庶临别荐才,言道:“卧龙”诸葛孔明,其才胜他十倍,“譬犹驮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求贤若渴的刘备,于是带着关羽、张飞,三次踏访襄阳城西二十里处的卧龙岗。
那卧龙岗,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林不大而茂盛。诸葛亮,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临沂沂南县)人。其父诸葛珪,曾任泰山郡丞,早逝;叔父诸葛玄携诸葛亮及其弟诸葛均等南下荆州避祸。青年诸葛亮便在此结庐隐居,晴耕雨读,胸怀天下。他自比管仲、乐毅,时人未之许也,唯有他的几位长者深知其才。一位是隐居襄阳城南的水镜先生司马徽,正是他向刘备慨叹:“孔明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预言了那悲壮的宿命。另一位是庞德公,诸葛亮以师礼事之,常登门求教。还有一位,便是沔南名士黄承彦,他赏识诸葛亮的才华,不顾其女黄月英发黄面黑(民间传说),而才德兼备,主动提亲,将女儿许配与他。这位后来以“贤内助”闻名的黄夫人,正是诸葛亮一生清白的伴侣。
隆中草堂之内,二十七岁的诸葛亮为刘备剖析天下,这便是流芳百世的《隆中对》。他指画山河,为刘备勾勒出“跨有荆益,联吴抗曹”的宏图。刘备如拨云见日,慨然道:“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这份知遇之恩,奠定了此后数十年的君臣鱼水情。即便后来刘备见诸葛亮公务繁忙,亲手为他编织一顶帽冠,却被诸葛亮以“恐非人臣之礼”婉劝,其谨慎与恪守臣节,可见一斑。
然而,初得诸葛亮的刘备,正寄居在新野(今河南新野县),势力微弱。曹操派大将夏侯惇引十万兵马来攻,这第一道考验,便落在了年轻的军师身上。关羽、张飞尚且不服,军中多有疑虑。诸葛亮从容不迫,于新野城中操练军士,甚至亲自教导军阵拳法,以振士气。随后,他与刘备亲至博望坡(今河南方城县西南)勘察地形。但见坡道狭窄,草木深密,秋干物燥,正是用火攻的绝佳之地。
决战之日,诸葛亮手持刘备授予的剑印,运筹帷幄。他令赵云诈败诱敌,将夏侯惇的骄兵引入博望坡狭窄的峪道之中。霎时间,火起四面,风助火势,曹军人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这把火,烧掉了曹军的骄横,也烧定了诸葛亮的军师威严。关羽、张飞见此神机,相谓曰:“孔明真英杰也!”自此拜服。
这一把火,照亮了诸葛亮出山后的第一功,也开启了他呕心沥血的一生。他辅佐刘备十六年,奠定蜀汉基业;刘备白帝城托孤后,他又竭忠尽智,辅佐后主刘禅十一年。从二十七岁到五十四岁,他将整个生命燃烧在了兴复汉室的理想中。五丈原的秋风中,这位丞相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传说,他在弥留之际,曾梦呓般呼喊“庞德公救我”,或许是在潜意识中,向那位早已逝去的智慧长者,寻求这倾颓国运的最后一剂良方。然而,天不假年,星落秋风,留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千古长叹。
回溯他的一生,从琅琊少年到卧龙隐士,从蜀汉丞相到千古名相,其成就冠绝当时。他治蜀有方,法令严明,务农殖谷,百姓安堵;他发明木牛流马,改进连弩,展现巧思;他前后《出师表》,字字血泪,丹心可鉴。其品德之清白,无人能出其右,“内无余帛,外无赢财”,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站在今天的博望坡,遥想当年。曹操的根据地许都(今河南许昌)距此不过数百里,雄踞北方的他,可曾想到会在此折戟?而江东的孙权,坐镇建业(今江苏南京),正密切关注着这场战役,以及这位横空出世的奇才。诸葛亮出山时,天下鼎足之势未成,群雄逐鹿;而他逝世时,三分的格局已定,只是他所追求的“还于旧都”的理想,终究化作了秋风中的一缕忠魂。
博望坡的烟火早已散尽,但它留给后世的思考却绵长深远。它告诉我们,智慧可以如何以弱胜强,忠诚可以如何超越生死。诸葛亮的形象,早已超越了历史人物本身,成为一种文化符号——那是智慧的极致,是忠诚的巅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与崇高。他的一生,如同一面明镜,映照着后世无数仁人志士的肝胆,也启示着我们:人立于世,当有所追求,有所坚持,即便前路漫漫,亦当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