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
笔耕桑榆忆故垄 心牵故里写春秋
作者:刘连成
当双辽农场农业中学毕业的垦二代王立田,第一次攥紧仓库的钥匙时,指尖还带着少年人未脱的薄茧。那是1967年的风,裹着双辽农场五分场的麦香,吹得仓库门前的杨树叶沙沙响。他踮脚够着最高处的粮囤账本,铅笔头在纸页上簌簌游走,把每一粒粮食的来处去处都记得分毫不差——后来人说他天生是管账的料,却不知少年时的他,连算盘珠子都要在夜里偷偷拨弄,直到指节发酸,才算清一囤麦子的斤两。
1970年的双辽农场财会培训班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束光。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棵努力伸展的白杨树。他把老师讲的"借贷记账法"抄在桦树皮上,白天巡仓时揣在怀里,歇脚就掏出来瞅两眼。等1971年再兼上会计的差事,他管的仓库成了全场的样板:麻袋码得像豆腐块,账本记得比印刷品还齐整,连场长来检查,都要笑着拍他的肩:"立田这账本,比地里的苗长得还规矩!"
往后的日子,他像农场里的稻种,在不同的土地上扎根生长:从五分场的会计到二分场的副场长,从三分场的党总支副书记到工交公司的带头人,再到计划财务科的"大管家"。1985年初,农场想建大理石厂,资金缺口像座山。王立田揣着账本跑银行、找合作,磨破了三双胶鞋。有回为了争取一笔贷款,他在银行信贷科门口等了三天,早上揣两个玉米面窝头,中午就着开水啃两口,下午接着跟科长掰扯账本:"您看这数据,农场去年粮食产量增了两成,要是大理石厂建起来,不光能消化富余劳动力,每年还能给农场增收十几万,这账错不了!"他把每一笔筹资的来龙去脉都记在一个蓝皮笔记本上,哪笔是银行贷款,哪笔是职工集资,连利息多少、还款日期都标得明明白白。有次爱人嗔怪他:"家里的柴米油盐你记不清,外头的账倒比谁都上心。"他嘿嘿一笑,把笔记本往怀里一揣:"这可不是普通的账,是农场的盼头,半点马虎不得!"当大理石厂的机器第一次轰鸣时,他站在厂房外,望着远处的哈拉巴山,眼里的光比机器的火花还亮——那是他用算盘珠子,为农场敲开的一扇新门。
1988年离开双辽农场到双山鸭场任副场长时,王立田回望这片他洒过汗水的土地,心里像空了一块。后来他辗转双山鸭场、梨树农场任副场长,又到四平市种鹿场当场长,可他的梦里常回到五分场的仓库前,指尖还能触到账本上的墨迹。
2010年6月在四平市农机研究所副所长岗位退休后,他索性拿起笔,成了《桑榆文学社》里最念旧的"账房先生"。
当他决意写下《哈拉巴山的传说》时,便揣着个旧笔记本,像当年跑筹资那样,一头扎进了双辽农场的犄角旮旯。他走访了哈拉巴山下五分场所有知情的老人核实查证。一次他和年逾古稀的老周头坐在炕头,一唠就是大半宿。老人家叼着烟袋锅子慢悠悠讲起:“哈拉巴山脚下有个泉眼,传说是龙王爷的唾沫星子变的,后来变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泡子,造福后人"。
他又去寻找住在山根下的老猎户彭老汉,老人黝黑的手背上爬满皱纹,指着远处的山坳说:"年轻时追狍子,见过山壁上的刻痕,像鹿又像人,老辈人说那是山神爷的印记。"为了看清那处刻痕,王立田跟着老人爬了大半天山,裤腿被荆棘划得满是口子,却在凑近岩壁时眼睛发亮,伸手摸着凉凉的石头纹路,仿佛摸到了远古的心跳。他不仅记故事,连老人说"山风过林像唱歌"的语调,"秋霜染叶时山尖先红"的景致,都细细记在本子里。
有回冒雨去拜访一位知情的老职工,路上自行车胎扎了,他推着车在泥里走了二里地,裤脚沾满泥点,却笑着把淋湿的笔记本揣进怀里护着。老人见他这般执着,索性把压箱底的旧手帕拿出来,"这是我娘传的,上面绣的就是哈拉巴山的样子,你瞅瞅"。王立田捧着帕子,指尖抚过褪色的针脚,那些零散的传说碎片,忽然就在心里拼成了完整的模样。
就这么跑了大半年,笔记本记满了厚厚三本,他才坐在书桌前动笔。灯光下,他把那些带着烟火气的故事细细梳理,笔下的哈拉巴山不再是远处的轮廓,而是有泉眼叮咚、有山神庇佑、有农场人代代守护的家园。当《哈拉巴山的传说》被列为四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他捧着证书,又想起爬山时看到的山景,眼里泛起的光,和当年大理石厂机器轰鸣时一样滚烫。
2021年夏,《吉林•双辽农场场志》主编刘连成找到他推心置腹的说:"立田兄,这场志缺个懂农场、认死理的副主编,非你不可。"王立田爽快的答应了:“写双辽农场场志是正事,我义不容辞,全力以赴。”当即把书桌清出半片天地,成了场志编纂的"第二战场"。
他校对史料时,那股子管账的较真劲儿又上来了。初稿里写"1975年五分场粮食亩产八百斤",他皱着眉翻出自己当年的工作手册,指着其中一页红笔标注:"不对,那年春旱,秋收推迟了十天,玉米实际亩产是七百六十二斤,差一斤都不行。"说着便起身往档案馆跑,抄回当年的粮食入库台账,用红笔在初稿上细细涂改,旁边还附着台账页码,像给数据盖了个"保真戳"。有回碰到"三分场和二分场合并更名为二分场"的时间存疑,他愣是找了三位当年的老同事核对,有人记是1983年,有人说是1983年,他便扎进旧文件堆里翻找更名批复,最后在一份泛黄的通知上找到确切日期——1983年春,这才在稿纸上郑重写下更正说明。
刘连成常笑着说王立田是"场志的活字典"。他不仅校对错漏,还总在字里行间添上鲜活细节。看到"五分场建猪林队"的记载,他便补写了上年老母猪临产的往事,让冰冷的史实有了温度;写到"农场筹资建大理石厂",他又附上当年跑贷款时磨破的胶鞋故事,让发展历程里多了份动人的坚守。那些藏在岁月里的记忆,经他笔尖梳理,一一落进场志的字里行间,成了农场历史最生动的注脚。
如今再翻那场志,纸页间不仅有农场变迁的脉络,更藏着王立田对故土最深的眷恋。就像他当年记过的每一本账,数字里是责任,文字里是深情,而双辽农场的故事,也正因这份执着,在史册里永远留着滚烫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