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飞驰的现代性中打捞永恒
——评唐盛明《列车跨过黄河的那一刻》
安徽/王瑞东
唐盛明的《列车跨过黄河的那一刻》,以一场行进中的凝视,完成了个人与历史、瞬间与永恒的诗性缝合。全诗犹如一台移动的摄像机,在绿皮火车的节奏中,将黄河这一宏大的民族符号,拆解为无数充满体温的历史碎片,又重组为当代人精神归乡的路径。
一、视角的革新:动态的“凝视”与双重的速度
诗歌始于一个极具张力的现代场景:“绿皮卧铺的摇晃里”。这打破了传统静观黄河的范式,诗人被装载于工业文明的容器中,以每小时百余公里的速度“撞见”黄河。这种“撞进视野,撞进灵魂”的意外感,恰是现代人与传统相遇的隐喻——我们总是在飞驰的、不由分说的生活中,与民族根性猝然相逢。
更妙的是双重速度的对比:火车的迅捷与黄河的迟缓。黄河“裹着黄土高原的沧桑,滚滚向前”,它承载的是地质时间;而列车则代表着现代人碎片化的时间体验。当“钢铁巨龙飞驰,与黄河的脉动共振”,两种速度在桥墩上达成和解,诗人也在此刻找到了安放自我的时空坐标。
二、意象的考古学:从“泥沙”中打捞“史书”
诗人并未沉溺于黄河的壮阔表象,而是以考古学家般的敏锐,透视其浑浊的内部:“每一滴水,都藏着一部史书/每一朵浪花,都澎湃着时光的片段”。这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宏大叙事,而是可触可感的微观历史。
诗中展开一幅浓缩的文明画卷:“金戈铁马,烽火硝烟”是政治史,“麦浪”是农业文明,“号子”与“纤夫”是劳动史。这些意象如全息碎片,共同拼贴出黄河作为“文明孵化器”的完整面孔。而这一切,都通过车窗这面有限的窗口涌入,暗示着我们对历史的认知永远受限于当下的视角,却又因这限制而显得格外真切。
三、情感的节制:从“敬畏”到“相连”的抒情伦理
面对如此厚重的对象,诗人保持了难得的抒情克制。他没有声嘶力竭地颂扬,而是让情感在凝视中层层积淀:从最初的视觉冲击,到对历史画面的追忆,最终升华为“心中涌起的,是敬畏与赞叹”。这种情感演进真实而可信。
结尾点题的处理尤为精妙:“列车掠过,带不走你的气魄/却让我在这瞬间,与民族的根紧紧相连”。“瞬间”与“永恒”、“带走”与“相连”的辩证,道出了现代人文化认同的本质——它不需要长期的浸润,却可以在某个被照亮的瞬间突然达成,如禅宗顿悟,电光石火间完成精神的皈依。
四、传统的现代转换:一次新式的“黄河颂”
这首诗可视为传统“黄河颂”主题的现代变奏。它不同于光未然《黄河颂》的集体呼告,而是从极其私人的乘车体验切入;不同于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玄幻想象,它扎根于郑州与开封之间具体的地理坐标。然而,它所抵达的精神归宿,却与千年来的黄河书写一脉相承。
在高铁时代书写绿皮火车,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文化选择。或许诗人正是要用这种“慢一些”的交通工具,为现代人匆忙的灵魂提供一个与历史对话的缓冲地带。当列车跨过黄河,他不仅完成了空间的穿越,更完成了一次时间的朝圣。
这首诗的价值,在于它精准捕捉了当代中国人心灵深处的普遍渴望——在飞速变化的时代里,确认自己与那个古老而伟大的文明共同体的血脉联系。它告诉我们,认同不在远方,就在每一次与传统的凝视相遇之中。
(2025/11/01于马鞍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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