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文/胡成斌
这风,这叶,这凉,不像是从外头来的,倒像从心里头一丝丝、一缕缕渗出来。我站在这条熟又生的小路上,看金黄的、褐色的叶子打着旋儿,不情愿地一片接一片从枝上落下来。它们在空中划的那些弧线,又无奈又决绝,像是一场安安静静的大告别。大抵这就是“秋风落叶别恋伤”了。脚下是层层落叶铺的软地毯,踩上去有沙沙的碎响,像岁月在低声说话,说的全是物是人非的旧事。
周围的景致,看着还和以前差不多。那棵歪脖子老柳树,那堵爬满枯藤的矮墙,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可我心里清楚,什么都不一样了。正愣神呢,不远处有个人慢慢走过来。等看清脸,我俩都僵住了——是他,多年没见的老朋友。我们面对面站着,嘴动了动,却一时想不出该叫啥。他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袖口磨白的边,我才注意到他还穿着当年常穿的藏青色外套,只是肩线比记忆里塌了些。那片刻的静默,像横在十几年光阴中间的一道深沟。
“那年你总在这棵老柳树下背诗,”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从前沉了半截,“有次风大,把你笔记本吹得满路都是,我们蹲在这儿捡了半天。”我心里猛地一揪,那些以为早被风吹散的画面突然清晰——他递来的半块橡皮擦,沾着草屑的笔记本页,还有柳树枝条扫过头顶的痒。我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后来那本笔记,我找了好久没找着”。他眼里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我去年整理旧物,倒翻出张你夹在书里的枫叶,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风又起了,一片褐叶落在他肩头,他抬手拂开的动作,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可我们谁也没再提那片枫叶后来去哪了,就像没提这些年各自走过的路,只望着那堵爬满枯藤的矮墙,沉默地站了会儿,风把细碎的落叶卷到我们脚边,像攒了半世没说出口的话。他脸上也刻满了日子的纹路,眼神里和我一样,是被生活磨出来的累。终于再开口,也不过是些客套话,问工作、问家里、问身体。每一句问答,都像小石子扔进叫“过去”的深潭里,没多少回音。
真是“相逢恍若初相识”。以前我们多熟啊,能聊一整夜,能掏心窝子。可现在站在跟前的,倒像顶着老名字的陌生人。那些一起经历的事,像本泡了水的书,字都模糊了认不清。我们小心地想拼些记忆碎片,却总对不上。原来日子不光改了模样,还悄悄改了各自的记性,把一条河,冲成了两条再也遇不上的支流。这“万事浮沉”,终究还是不留情地“染鬓霜”了。
送了朋友,心里更空了。天慢慢暗下来,秋天的白天总这么短。我一个人回了住处,推开门,一股凉气扑过来。没开亮堂堂的顶灯,就拧亮了书桌上那盏陪我好多年的旧台灯。灯罩是青瓷的,光透出来,带着层淡淡的昏黄。这就是“残灯”了。我的影子被光拉得长长的,斜斜贴在墙上,跟着灯芯的小动作轻轻晃,孤零零的。
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是啥好酒,就是普通的、我自己酿的有点甜杆酒。酒咽下去,一股热辣辣的暖意从嗓子一直到胃里,可这暖意散了之后,身上反倒更凉了。大概这就是“一杯浊酒尽过往”吧。可过往哪是一杯酒能喝完的?它们沉在心里,成了化不开的疙瘩。
窗外早就是“燕去楼空”了。以前在屋檐下搭窝的燕子,不知飞去过多少个南方。它们曾经的叫声,现在只剩记忆里一点模糊的回响,似有若无抓不住。只剩下燕子窝还在盼着来年的春天燕子能早点好归巢。夜深了,周围静得没别的声音,只有风穿过枯枝败叶的动静,一阵接一阵没停。这“秋声”,半夜听着格外清楚、格外长,不催人睡觉,反倒让人清醒,逼着人把满肚子的愁绪,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嚼。
我抬头从窗户望出去,看见那轮冷冷的秋月。月光像水一样洒在院子里,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层银白的凉。在这“明月夜”里,所有心思都藏不住,只能自己跟自己说心里话。回头看,来时的路一片模糊,那些热闹的、鲜亮的、难过的、开心的,都被时光洗得没了颜色,只剩“旧时光”灰蒙蒙的影子。
这秋天,这夜晚,这日子,这心里的滋味,都浸在这安安静静的、透着凉的感觉里了。
作者简介
胡成斌(笔名:凝渊):男,汉族,1980年1月出生于安康市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2022年毕业于杨凌职业技术学院农业生物工程分院,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2015年至2018年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支部委员兼村文书,2018年至今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党支部副书记,早阳镇人大代表、早阳镇党代表,2025年西北工业大学法学本科毕业,乡村振兴规划师,汉滨区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鲁南作家》编辑部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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