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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龚正和烈士
作者：穆孟田
每当荧屏上响起战争的枪炮声，每当脚步踏过四平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平市原政协副主席贾巨文老人的讲述——那些为解放四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友们，如星辰般闪耀在记忆里，而龚正和烈士的身影，尤为清晰、尤为沉重。
龚正和，贾巨文老人总亲切地叫他“龚振和”，许是战火中口耳相传的细微偏差，却更添了几分生死之交的熟稔。他1913年生于四川省闽中县（注：原文“闽中县”应为“阆中县”，四川无“闽中县”；因四川省有阆中县，“闽中”与“阆中”发音相近，不排除为战火中口耳相传时的字形混淆，此处按原文表述，谨作说明）。1933年，当革命的火种在川陕大地燎原时，20岁的他毅然扛起枪，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川陕苏区到万里长征，他跟着队伍爬雪山、过草地，草鞋磨穿了就用破布裹脚，粮食断绝了就嚼草根树皮，从普通士兵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每一级职务的晋升，都踩着硝烟、沾着泥土，是实打实的战功堆出来的。1945年“八一五”抗战胜利后，东北大地亟待解放，他又随部队从关内千里奔赴东北，任东北民主联军保安第一旅一团三营副营长——这支部队的指挥员，正是后来威震四平的抗日名将马仁兴。1947年夏，四平攻坚战的炮火染红了天空，34岁的龚正和，把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他誓死守护的黑土地上。
龚正和的军旅生涯，是一部从大西北打到大东北的战斗史，大小战役打了上百场，而最让贾巨文老人难忘的，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三战四平”。一战、二战四平时，龚正和就在马仁兴麾下的保安第一旅一团三营，那会儿钟建新任营长，贾巨文是教导员，杨云汉做副教导员，龚正和是副营长。四个人吃住在一起、打仗在一处，战壕里分过同一个冻硬的馒头，雪地里背过腿被打穿的战友，行军时轮流扛过沉重的机枪，早把彼此的命拴在了一起，结下了过命的生死情谊。
1946年12月，部队在东北内蒙瞻榆县（今吉林省通榆县瞻榆镇）组建保二团，组织调贾巨文去二团任二营教导员。临行前，龚正和拍着他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带着战场磨出的老茧，笑着说：“老贾，到了新部队不要忘记我吆，我们会再见面的！”贾巨文后来总红着眼眶说，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一定多跟龚正和说几句话，哪怕只是问一句“你那件破棉衣要不要缝补”——那次分别，竟成了永别。
贾巨文回忆，他调走后，龚正和仍留在一团三营任副营长。1947年6月，“三战四平”（即四平攻坚战）打响，一团和二团都编入了主攻序列。这场战斗打得异常惨烈，从6月11日的外围战，到6月30日的战役结束，整整20天，四平城变成了一片火海，街道被炸成焦土，断壁残垣间到处是牺牲战士的遗体。6月11日，东北民主联军先扫清外围据点；6月14日傍晚，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变了脸，雷声像滚过的炮群，震得地面发颤，倾盆大雨砸在钢盔上“噼啪”作响，仿佛老天爷也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落泪。当晚20时整，总指挥李天佑将军的总攻命令通过电台传遍各部队，冲锋号划破雨夜，各参战部队如潮水般向四平城发起猛攻，喊杀声盖过了风雨声。
龚正和所在的西满独立1师（由保安第一旅改编，师长仍为马仁兴）一团是主攻中的主攻，任务是突破城北防线。三营与一营并肩冲锋，战士们冒着敌人的轻重机枪火力，硬生生从铁丝网和战壕组成的防御网中撕开缺口，推进到二麦路与三道林子之间的核心地域。下一步，就是突破敌军重兵把守的“北沟”——那是通往四平市区的门户，过了北沟，就是市中心的天桥，拿下这里，就能彻底打乱敌军的防御部署。贾巨文的二团紧随其后，在后方构筑防线，随时准备接替进攻；三团则从右翼迂回，牵制敌人兵力，为一团保驾护航。
6月17日下午，敌军的西北防线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一团一营、三营抓住机会同时发起猛攻，可敌人的碉堡像钉子一样扎在阵地上，枪眼喷吐着火舌，轻重机枪疯狂扫射，战士们冲上去又被压回来，倒下一批，又冲上去一批，进展十分缓慢。马仁兴师长在前线指挥所里急得直跺脚，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镜片上沾着雨水，他用袖子一擦，果断下令：“炮兵连，所有炮火集中支援三营！先帮三营撕开口子，再回头支援一营！”炮火轰鸣中，一排排炮弹落在敌人的碉堡群里，烟尘弥漫了半边天，碉堡的水泥碎片四处飞溅。一小时后，三营终于扫除外围的几个据点，逼近了北沟。黄昏时分，马仁兴师长又下命令：“炮火延伸射击，封死敌人的增援道路，掩护三营向纵深突破！”
17日晚，突破北沟的战斗正式打响。三营十连和一营三连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可横在他们面前的，是高达丈余的城墙，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枪眼，像毒蛇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冲锋的战士。三营长贾清江是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战斗经验丰富，他攥着望远镜，眼眶发红，大声喊：“拿下北沟，咱就赢了一半！今天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道口子撕开！”他立刻把教导员董自立、副教导员杨云汉、副营长龚正和，还有代理突击排排长裴志贤、突击班一班长李江、爆破手李桂元叫到战壕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湿泥地上画着进攻路线。“硬冲不行，敌人火力太猛，伤亡太大，得偷袭！”龚正和蹲在地上，手指着城墙根一处被炸毁的矮墙说，“让突击排从这儿摸过去，贴着墙根走，先炸掉最前面的地堡，再登城！”几个人头凑在一起，压低声音一碰头，就定了偷袭的方案。
23时，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11连突击队在裴志贤的带领下，猫着腰、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悄悄摸到离敌人前沿阵地仅3米的地方——再往前一步，就能看见敌人碉堡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听见里面敌人的咳嗽声。战士们趴在泥水里，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没人敢喘一口大气，枪托紧紧贴在胸前。18日零时15分，三排的机枪突然响了，“哒哒哒”的枪声瞬间把敌人的火力吸引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潜伏在敌外壕地堡旁的突击队员猛地拉响了20公斤的炸药包，“轰隆”一声巨响，地堡被炸得粉碎，泥土和碎石溅起几米高；几乎同时，九连爆破手李桂元抱起“烟筒式炸药包”（一种威力巨大的自制炸药包，用铁皮筒装填炸药，因外形像烟筒得名），拼尽全力甩上城墙，又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一个一人宽的缺口，烟尘裹着火焰往上窜。
“冲啊！”突击班一班长李江高喊着，声音沙哑却有力，带着8名突击队员像猛虎一样冲上城头；裴志贤也带着战士们紧随其后，手里的刺刀映着火光，闪着寒芒。阵地上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混在一起，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有的连枪都握不住了。李江站在城头，对着下面慌乱的敌兵喊：“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百余名敌兵看看身边的尸体，又看看城头上浑身是泥、眼神坚定的解放军，纷纷扔了枪，举手投降。可就在这时，一颗流弹击中了裴志贤的胸部，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军装，他捂着胸口，咬着牙还想往前冲，直到战士们把他按倒、抬下战场，他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别管我，冲……冲进去！”
突破口打开后，营长贾清江和副营长龚正和立刻指挥三营主力冲进去，可敌人不甘心失败，调来预备队，一次又一次地反扑。拉锯战开始了，刚占领的阵地转眼就被敌人夺去，战士们再冲上去抢回来，战壕里积满了雨水和鲜血，尸体叠着尸体，踩上去滑溜溜的。龚正和始终冲在最前面，他手里拿着驳壳枪，一边射击一边喊：“同志们，守住阵地！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他的声音穿透了枪炮声，战士们跟着他往前冲。就在他带领战士们向北沟深处冲锋时，一颗敌人的冷枪突然击中了他的头部——子弹从额头射入，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脸颊、脖子，流进了他的军装，染红了胸前的党徽。
战友们想把他抬下来，可敌人的飞机大炮还在疯狂轰炸，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抬担架的战士刚冲上去就倒下了。龚正和躺在泥水里，气息越来越弱，他看着冲上来的战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几个模糊的字，最后，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仿佛还在看着未解放的四平城，看着他守护的战友们。直到当晚战斗稍缓，战友们才冒着炮火，把他的遗体从阵地上抬下来，他的手指还紧紧扣着驳壳枪的扳机。
贾巨文老人每次说起这段，都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正和当兵14年，从班长到副营长，一步一个脚印，从来没跟组织提过一次要求，没争过一次功劳。每次打仗，他都喊‘跟我上’，而不是‘给我上’，永远走在最前面。他34岁，那么年轻，终生未留后嗣，可他为咱新中国，为四平的老百姓，把命都丢了啊！”
解放后，龚正和烈士被安葬在四平烈士陵园，与成千上万为四平解放牺牲的战友们长眠在一起。他的墓碑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龚正和烈士之墓”七个字，却比任何文字都更有力量——那是用热血写就的丰碑，是用生命铸就的永恒。
老英雄不争名利、英勇无畏、舍生取义的精神，与当下少数部队或地方中存在的“卖官鬻爵”“追名逐利”现象，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却让千万个家庭得以团圆；他没有留下惊天动地的名言，却用“冲锋在前、牺牲在前”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共产党员，什么是人民战士。他永远是我们心中的榜样，是我们前行路上的灯塔。
龚正和烈士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为人民奉献的一生。党不会忘记他，历史不会忘记他，四平的父老乡亲更不会忘记他——每年清明，都有白发老人带着孩子来他的墓碑前献花，把他的故事讲给下一代听；有学生穿着校服来这里，对着墓碑敬少先队礼，听老师讲“三战四平”的英雄事迹；四平烈士陵园的全体工作人员，在主任赵和平的带领下，更是把守护烈士当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们放弃了无数个周末和节假日，常年守在陵园里，春天为墓碑除草，不让杂草遮住烈士的名字；夏天为碑文搭起遮阳棚，不让烈日晒褪字迹；秋天清扫落叶，一片片捡干净墓碑前的尘土；冬天清除积雪，用扫帚小心扫开墓碑上的雪，生怕冻坏碑文。每逢春节、清明，他们都会早早地为烈士们打扫坟墓、清洗碑文、敬献花篮，甚至会在龚正和的墓碑前多说几句话：“龚营长，又来看您了，现在四平很好，路宽了，楼高了，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您放心吧。”这份坚守，这份敬意，不是规定，不是任务，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对英雄最质朴、最真诚的告慰。
在此，让我们向龚正和烈士，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向所有为民族解放、人民幸福牺牲的革命先烈，致以最深切的缅怀！向守护烈士、传承精神的四平烈士陵园全体工作人员，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愿龚正和烈士安息！愿所有长眠在四平烈士陵园的英雄们，安息！你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我们会永远守护；你们用热血铸就的精神，我们会永远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