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子东头那棵老槐树下,住着一位姓贺名保才的老人,村里不管男女老少皆称他为“秦爷”。为什么称秦爷?据说是因为他早年娶秦氏为妻,并喜欢吼秦腔、拉秦胡、食秦椒……再加上辈分高,故而由此得其尊称。
听村上老人讲,秦爷年轻时,膀阔腰圆,身材魁梧,面色黑红,红里透紫。别人头上出汗,而他头上却出油,新新的帽子戴不了几日便可与油坊老板的帽子比试。其手大如簸箕,一手能挟五个蒸馍。其手指粗而短,一指能将砖钻个窟窿。其食量超乎常人,一顿能吃一筛子馍,外加三老碗干面。故而力大无比,一人能扛起三麻袋麦子,外加一斗谷。
秦爷人强却命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妻。留得一小女名叫凤娥,是他用那双粗壮的手将女儿抚养成人。凤娥出嫁那天,秦爷高兴得哭了一天。一连几日他强睁着那双红肿的眼,站在村头那座风化成土丘的烽火台上,期盼着凤娥的到来。一年后凤娥喜得一子,取名老虎。高兴得秦爷上到房顶上,扯开嗓子吼起了秦腔,直到手中秦胡弓子上的马尾拉得只剩了两根……等到小外孙老虎长到三岁,秦爷便从凤娥怀中强行将老虎带回了自己的家。用那双硕大粗糙的手给娃蒸制雪白的小馍,每次馍中总要加上油油的秦椒。起初,老虎怕辣不吃,秦爷便示范着一口吃掉了一个加了两层秦椒的馍,渐渐地老虎便离不开秦椒了。每顿饭馍中秦椒少了,老虎便将馍扔到鸡窝里…...
秦爷唱秦腔,从未投师,只要是看过的戏,入耳便能记住。生旦净丑无所不会,就连专业剧团的名家们听后,无不拍案叫绝。特别是他唱《三对面》中黑包公的唱段,更是十里八乡闻名。音乐未起,秦爷的脸由红变黑,双目圆睁,青筋已暴得老高老高,往日平易近人的秦爷,此刻旁边竟无一个小孩敢靠近。过门(秦腔前奏)未尽,秦爷那厚厚的嘴唇已开始抖动,接着声、腔、情带着唾沫星夺口而出。那声音震得老槐树上的大钟嗡嗡作响,那声音穿墙入土,使方圆几百米的老鼠逃之夭夭,那声音把全村的邪气、悔气一股脑儿地赶进了南壕埝那眼无底的枯井……
秦爷食秦椒从不管生熟,只要秦椒树上刚刚出现嫩椒,他便开始食用。有一年,秦爷不慎打破了使用数十年的大老碗,用此喂鸡,鸡却不吃,大概是怕辣。秦爷喜食秦椒,便大面积种植秦椒。说来也怪,全村有不少种秦椒者,种的秦椒就是不结或者少结,而秦爷种的秦椒,个个杆壮叶绿,果实累累。到了深秋季节秦爷便顾不上唱了,顾不上拉了,专心串秦椒。一串串红艳艳的秦椒串,挂满了院子的每个角落:树杈上架的、墙头上搭的、房檐下吊的、木架上晒的、草笼里装的……这一年秦爷便成了村上第一个万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