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油 饼 

              ——写给父亲

                 文/刘三姐

故乡村前，有一条小河潺潺流淌，宛如一条灵动的青丝带，永不停息；水深处小鱼逍遥游耍，河边青草绿茵、野花遍地；趴在草地上，如在绿毯之上，舒服而温馨。

那时我刚记事，家里因姊妹众多，条件非常艰苦，偶有亲戚走访，才有幸吃一顿白面饭，还得等亲戚吃罢后，所以那时常盼家有亲戚来。    

在我小时候父亲非常宠爱我，夏天只要风和日丽，就带上一口小铝锅，装上一小碗白面，带着我去那条小河边煮“油饼”。到了河边，父亲让我到河里提和面用的水，他自己抬三个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支起“三锅叉”，找些柴生火。

等我端来水后，父亲将面和好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拍，和面、揉团、拍平，动作行云流水，像在演奏一首无声的草原曲。在我心里，水油饼是父亲最拿手的也是我最爱的点心，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注脚。

面团在父亲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手腕轻抖，面团便如云朵般舒展，薄如蝉翼却韧劲十足。等水沸腾后，撒少许盐，倒入一勺青油，油花在水面上跳跃，菜籽油散发出纯真诱人的“花香”。

父亲将面饼轻轻滑入锅中，瞬间，一股混合着麦香与油香的暖意便弥漫开来，我不顾柴火烟的熋呛，坐到父亲怀里等待享受这份梦寐以求的“饕餮大餐”。

父亲便亲切地搂过我，给我讲名人故事、英雄人物，或说他沧桑的经历；查字典的方法也是在父亲带我煮“水油饼”时逐渐学会的。

父亲一根一根地往锅叉里添柴，烟呛得他咳嗽不停，甚至伴着眼泪。遇到风力不足柴火熄灭时，父亲将我轻轻放到草地上，自己两膝跪地、半趴着身子用嘴吹，直到柴火重新燃起。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又煎熬。我眼巴巴地盯着锅中的水油饼馋咽欲滴。父亲用筷子轻轻翻动，动作温柔而熟练，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等水油饼两面都煮到熟透，父亲用两根剥得很光滑的柴棍捞出水油饼，用嘴吹着，试着可以用手拿时，微笑着递给我：“小心烫，慢慢吃”。

我每每接过水油饼，急急地吃着、猛猛地咽着。就着口水，顾不得擦鼻涕，父亲用一小块白布当手帕替我擦去，“呵呵”笑着静静地看我吃完，又用那双生满老茧的手左一下右一下地将我的嘴擦干净。

第一口总是最珍贵的。水油饼软糯绵密，带着淡淡的咸香和麦芽的甜。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总会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无声的骄傲。他总说：“慢点吃，别烫着。”又将在他手里不再烫的水油饼递给我，却从未见他自己吃过一口。

使我终生难忘的是父亲最后一次带我到河边去煮水油饼的情景—高原的九月已深感寒凉，父亲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却给我穿上了崭新的“皮卡衣”，因为我将要上学了。

这次，父亲没给我讲故事，也没教我识字，而是一字一句的嘱咐我：“上学后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铅笔、本子要省着用，‘下个茬’，将来当个女秀才……”。

等我吃水油饼的时间，父亲一边用手中的棍子灭火，一边叮嘱我：“我们是靠这一片草原生存的，我们一定要守护好 ”。当时的我懵懂地点着头专顾手里的水油饼。像以往一样，我吃完水油饼后准备到河边去玩，抱我起身的父亲一个趔趄用脚撞翻了锅叉上的锅，父亲将我稳稳地放到地上，半跪着身子火速用双手端起铝锅，一边说“哎呦，可惜，可惜”，一边将倒剩的煮了“油饼”且已凉了的汤，一口一口喝起来，喝几口，用早已烂了边的衣服袖口擦一下嘴，接着又看似有滋有味地喝起来。这些时，我才明白，每次我吃完油饼后父亲让我去河边玩耍的良苦用心;这些时，我才知道，给我煮过油饼回家后，父亲将盛给他的饭分别倒给其他姊妹们的真相；这些时，我才发现憔悴的父亲脸上爬满皱纹、两鬓斑白。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随着无比自责的眼泪一涌而出，我第一次扑到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就在这年冬天一个寒冷的下午，父亲永远离开了我。那时，我还不到八岁。

父亲去世后，母亲告诉我,父亲早就患了严重的肺病，一直撑到病危也未舍得花钱去医院给自己看病。供我上学的钱和给我煮水油饼用的白面钱是母亲让他买药治病而他悄悄藏在炕边底下积攒下来的毛毛钱。

每每想起父亲最后一次端起水油饼汤一口一口喝下去的那一幕，泪水就会淹没我的心灵使我愧疚得不能自拔。

那时，我并不懂得这简单的“水油饼”里藏着多少深意。只记得父亲如何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揉出生活的韧劲；只记得他的肩膀那么坚实，扛起一家十几口人仅靠他每月十几块的微薄工资维持生计而始终用他宽厚的怀抱温暖我们的生活。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人民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炸油饼已成千家万户的家常便饭，城市的“点心面包”琳琅满目、花样奇多，却总少了那份记忆里的味道，总也比不上小时候父亲给我煮的“水油饼”那么香柔甘甜、那么回味无穷、那么刻骨铭心。

父亲的水油饼，是一份沉甸甸的父爱，一份永远割舍不下的牵挂。水油饼的香气，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是无论走多远，都永远萦绕在心头，温暖而恒久的味道。

“我们是靠这一片草原生存的，我们一定要守护好 ”，父亲临终的叮嘱是一个普通草原人的责任更是期望，父亲让我“将来当一名女秀才”，是想让我用手中的笔守护他心中“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父亲，我们守护的草原一定会在，和在草原上飘香的父爱一起，永远都在！

作者简介：

刘安（女），艺名刘三姐，系湟源县作家协会会员。1970年3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汉语言专业；擅长各类文体写作、文化创新与打造、影视编导、宣传策划、舞蹈、表演等；曾任湟源县申中乡河拉村党支部书记。在湟源县《日月》杂志、西宁市《雪莲》、《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西宁晚报》等文学刊物发表过散文《母亲的手帕》《水油饼》、《一枝梅》、小说《松梅缘》等多篇；自编自导自演微电影、小品多部并获奖；获得过“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农村妇女双学双比女能手”、“青海省三.八红旗手”、“青海省农村妇女双学双比女能手”、“西宁市十大女杰”、“青海十大主播最具潜力奖第一名”、“全市优秀党务工作者”、“湟源县优秀文学创作奖”、“湟源县优秀党员”等荣誉称号；曾被当选为湟源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妇委会代表等；现任湟源县家庭教育辅导中心讲师团讲师、湟源县人民法院家庭教育指导中心指导员、湟源县申中乡河拉村支部委员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