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叶语
文/胡成斌
汉滨区的东大门——早阳,秋天来了没半点棱角。不像夏天,一冒头就带着灼人的劲儿,非要万物低头认它的厉害。它就安安静静、温温吞吞浮在东边天上,像块凉透了的半透明琥珀。光从琥珀里慢慢渗出来,没声没响,淌了一地。原本清冷冷的早晨,像被掺了股温软的蜜,空气里扎人的寒气,一下子就化了,只剩让人轻轻发醉的暖。
我的眼,不知不觉就黏在早阳漫山遍野的黄栌树上。它们立在山坡上,安安静静的,像一群沉着想事儿的老人。昨夜的霜准是够重,把每片叶子都炼得透红。那红到底是啥样?不是初春桃花那样轻飘、爱显摆的红,也不是夏天石榴花那样燥、逼得人睁不开眼的红。是沉了底的,从生命里头熬出来的颜色。有的赭红里带点焦褐,像块放了好些年的老血珀,庄重又闷着劲儿;有的朱红里晕点明黄,好比上好的玛瑙,在光底下透着润润的亮。一丛丛、一团团,就这么在凉空气里烧着,没烟,也没劈劈啪啪的响,只沉默着,却把劲儿攒得满满当当。
看着看着,脑子里莫名就蹦出几句老话:“韩信强命丧在未央,项羽横自刎在乌江。”这两位,多厉害的英雄啊!一个能忍胯下辱,最后成了百世功业;一个力气大到能举鼎,号称万人都挡不住。他俩都曾是这人世上最烈的一团火,要烧光眼前所有挡路的,争个天下霸主的名头。韩信要跟刘邦争共天下的权,项羽要跟命争那口不肯过江东的气。争到最后,未央宫的钟磬声里,混进了长乐宫的冤屈哭声;乌江水的呜咽里,埋了霸王最后一口气。聪明人踏实做事,糊涂人抢虚名头,这“名”字,倒成了英雄的墓志铭,过了千年,也只让后人叹口气。
忽然,风来了,轻得像一声长长的呼吸。满树红叶就簌簌抖起来,也不急着离开树枝,就轻轻懒懒晃着,像跟着风的拍子应和。那片艳红在眼前荡开,成了块流动的、花团锦簇的锦缎。我又想起另几句:“马不与牛争快慢,日不与月争明暗。” 可不是嘛,马有马的奔路,牛有牛的厚实;太阳有太阳的亮,月亮有月亮的柔。眼前这些红叶,何曾跟春天的花抢过好看?它们就顺着自己的时节,等百花都谢了,坦坦然然,甚至有点傲气地,捧出这一片真心红。不争春天,不争夏天,偏要在这冷清的秋天,活出最让人动心的美。就像“丈夫不跟妻子争输赢,哥哥不跟弟弟争脸面”,这是藏在里头的聪明。一争,就落了下乘,就有了嫌隙;不争,那暖暖的心意,实打实的亲情,才能留得住,像这满坡红叶,自成一片圆满的天地。
太阳慢慢挪了位置,亮了些,像擦干净的银器。光穿过枝叶的缝,漏下些明明暗暗的光斑,在地上悄悄挪着。有几片叶子,大概是累了,终于松开抓着枝头的手,慢悠悠打着旋儿落下来。它们落得一点不慌,也没半点不甘心,反倒像跳一支等了好久的舞,从容得很。一翻、一折、一旋,都合着自然的劲儿。红得坦然,落得也安稳。
我忽然觉得,这深秋的早阳和红叶,真是最合衬的一对。一个温温柔柔照着,一个安安静静红着。太阳不会因为叶子红,就多一分光或少一分光;叶子也不会因为太阳照,就变了颜色。它们就各自待在自己的地方,完成秋天里最隆重的一次,不说话的对话。这景象,倒把“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意思,说透了。人世上那些赶趟儿来的烦忧,那些看着跨不过去的坎,要是用这心思去看,也不过是吹过山岗的大风,早晚要停;不过是流去大海的江水,终归要静。自己的心要是能像这山岗、这明月,外头再吵再闹,又能撼动半分吗?
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争,不是软,不是躲,是心里最足的自信,是遇事不慌的从容。是摸透了自己生命的节奏,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像这些红叶,不跟别的花抢春天的好,只在秋霜里亮自己的艳,所以它的美,成了这季节里独一份的,谁也抢不走的好。
我站在暖阳里,看着静静红着的叶子,心里那些缠缠绵绵、乱乱糟糟的念头,好像也被这清透的秋光、沉实的红色,一点点理顺了,熨得平平整整。得与失之间,荣与辱之上,原来都能这么轻轻放下。
阳光更暖了点,差点让人犯困。我转过身,打算顺着来的路回去。身后,满坡的红还在静静烧着,陪着这温柔的早阳,一起装点着这深秋,悠长又安稳的时光。
作者简介
胡成斌(笔名:凝渊):男,汉族,1980年1月出生于安康市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2022年毕业于杨凌职业技术学院农业生物工程分院,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2015年至2018年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支部委员兼村文书,2018年至今任汉滨区早阳镇代坡村党支部副书记,早阳镇人大代表、早阳镇党代表,2025年西北工业大学法学本科毕业,乡村振兴规划师,汉滨区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鲁南作家》编辑部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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