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胖头河
吴伦林
故乡的胖头河,是刻在我骨血里的名字。它没有名山大川的磅礴气势,却以母亲般的温柔而坚韧,静静环抱着我们世代居住的圩子,如一双永不疲倦的臂弯。
老人常说: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先人们一锹一筐“挖”出来的河。他们将泥土堆在中央,垫高、夯实,筑起能挡风遮雨的家,而那被挖出来的河道,便成了圩子最忠实的守护者,默默流淌,悄悄哺育着一代代盐圩人。
清晨的胖头河,是一日中最是鲜活的画卷。朝阳初升,暖金色的光芒铺满河面,出圈的鸭群就“朴棱”着扎进水中,它们伸长颈项,水珠顺着光洁的羽毛滚落,嘎嘎的追逐着声里,水花四溅,惊得鱼儿四下乱蹿,荡开一圈圈涟漪。
待到傍晚,河又换了一副容颜。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河面也跟着泛着粼粼金光,像撒了一池碎金。鱼儿成群穿梭,激起细密连绵的浪纹。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早已抢占河边“宝地”,手握鱼竿,系上“蛙钓”,眼神紧锁水面。鱼竿起落间,河滩上很快便铺满了活蹦乱跳的沙光鱼。那时河里的鱼真多啊一一家里来客人,父亲拎网去河边撒两网,就够凑一桌鲜美的鱼宴;夜晚下几个钩,次日清晨总能收获满蓝;就连家里的小花猫,都懂得把尾巴伸到河边晃一晃,逗引傻鱼上钩。
夏日的暑气蒸得人透不过气。那时没有空调,没有电扇,连电都未通,夜晚仅靠煤油灯照明。热得实在难熬,孩子们便爬到大盐廪上,能摇一把芭蕉扇已是奢侈。白天就更盼着胖头河了——一头扎进那清凉的怀抱,是炎夏最大的乐事。老人说,吃活虾能学会游泳,我们便争先恐后地在水里捉虾,连壳子都不剥,直接往嘴里塞。说来也灵,一个个竟真的无师自通,成了水里的“浪里白条”。
冬天的胖头河则封上一层冰壳。零下十三四度是常事,河面能结出五六公分厚的冰。再冷的天,也冻不住孩子们的玩心。哪怕冰下不时传来“吱吱”的轻响,我们仍三五成群涌上冰面,推铁环、打梭子、滑冰、玩“逗逗鸡”,摔到了,便是一串仰脸朝天,欢乐的笑声能传出老远。铁环滚动的“咕噜”声,混着嬉闹声,在冰天雪地里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浸润了我们整个童年。
胖头河虽只是盐场主干盐河的支流,却身兼数职,是盐业生产离不开的“功臣”。雨后滩面积水,靠它排岀淡水,提升制卤效率;旱期海水纳不上来,工人们从胖头河里抽水补充海水。
圩里如山般的盐廪,靠船只经它运至坨地外销;圩中人的生活用水,靠水船从外运来;每户的计划粮油、滩上物资,也全靠船只循它而入。它是连接盐圩与外面世界的“黄金水道”,更是维系盐圩子生产、养育一圩人的“生命线”。
如今我离乡数十载,见过不少江河湖海,却总觉心里缺了一块——那些水再宽再深,也触不到胖头河的温度。盐圩子已经消失半个多世纪了,可每当深夜梦回,脚下仿佛仍能感受到胖头河微凉的流水,耳畔依旧回荡着伙伴们在冰上的嬉笑、在水里的喧闹,清晰得仿佛从未走远。
2025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