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鸟
文/汪呼林
那时的我还没有远离家乡的念头,或者是身体和心理素质还不足以支撑我走向比故乡更远的地方。每天一出门就能看到一座大山,这就已经足够。清晨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就听见有一只鸟在树梢歌唱。也许是一只,也许有很多只,声音从不间断。时间长了,我就记下了那声音,当别的鸟站在树梢发出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我期待的那只鸟,或是那群鸟。
我没有凑近一棵树看清楚那只鸟、或是那群鸟的模样,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看,我知道它的名字,但我又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晨曦收集者”。我知道,那只鸟根本不在乎人类赋予的称谓,它翅膀下的风声才是真正的名字。不光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日落时分我也经常能听见它的歌唱。自打那天我第一次听见它的声音,它就跟着我的影子,走过麦田,穿过柴垛,在土墙根下蹲成一只老狗的模样。
那只鸟,或是那群鸟,藏在树叶后面,似乎并不想让我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看见它。羽毛与树叶的阴影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是树的一部分。当院子里再也没有其它任何声响的时候,我就能听见那鸟挪动脚步的声音,左一下,右一下,轻轻地,生怕被人听见。我确信自己听见了这声音。有时候我站定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却听见树叶间传来翅膀摩擦的窸窣,那不是鸟飞走了,而是更深的藏匿。
最终我只能放弃寻找那只鸟的影子,直到后来索性忘记。有些东西,你越找,它躲得越深;当你忘了寻找,它反而会自己走出来,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刻。
还有一只鸟,我曾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见过,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但直到现在我依然能够清楚记得它的模样。那次我见到它,它站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树干上,羽毛灰褐相间,与那棵枯树颜色相近。它的眼睛黑得发亮,仿佛能穿透一堵土墙。七八年过去了,我至今依然记得它扇动翅膀时的声音,如今它在我的记忆里筑巢安家,似乎从未离开。
那年我随意扔在院墙边上的两颗小铁钉,几年过去,当我再次看到它时,已经锈迹斑斑,不再是从前那般模样;其中的一颗半截子已经被埋在了黄土里,俨然一节被时间啃剩下的骨头,似乎在替我诉说着那些年难以言语的一些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却不得而知。一阵风从我脸上刮过,当然会带走一些东西,就像带走一些人的记忆。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只鸟,连同它的羽毛,都是在记忆中。也许,它早已在时间的沉默里死亡,身体被埋在土里,连骨头都已腐朽;也许,它又飞到了别的地方,那个地方更适合它生存和歌唱。但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会成为我往后漫长岁月里的记忆。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剩多少日子能够活着。
我在不同地方所见过的两只鸟都有各自的命运,或是高大的、或是卑微的,都是人类不同的命名,其实每一只鸟,包括人类,都是在同一片蓝天下生长。两颗生锈的铁钉,被岁月抚平的牛蹄印,终究会被所有人遗忘,包括我。
我曾天真地以为那两只鸟会记住我,到后来我才发现,它们路过的,只是我们头顶的蓝天或者是一朵白云,等它们飞向另一片森林,那里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它们记住,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一片叶子。它们根本不需要记住那些想看清它们模样的人类。是的,它们根本不需要。
作者简介:
汪呼林,生于1997年,甘肃渭源人。在《当代兵团》《百花》《回族文学》《甘肃日报》等国内数十家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百余篇,部分作品被中宣部学习强国总台选用并入选有关选本。获郦道元文学奖等。出版散文集《大地深处》,即将出版个人第二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