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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圆圆 画
暗渡
在美貌上,人与花的相似不值一提。
朝各自的阳光打开,非意愿能迫使。
最美妙的事物让我们丧失主动权,
以至于连传粉,都需要一只蜜蜂。
我的右脸开始跳动,无征兆之征兆。
是谁没和我打招呼就把神放了进来?
直立人
其实,人的直立与等级无关。
头轻脚重仅是引力的副产品。
我们的上半身像箭头
指向天空,或被天空中的
明亮但未知之物牵拉;
又摇摆如中空的芦苇。
每天真正做的,不过是
预习长眠,再为生计复活,
完成一项项不算伟大的事业。
离开地面的双手谈不上解放,
而是悬空,直至萎缩,
触不到天上的泥土。
幸好有时,借助一根棍子,
我们能再度落下
——往往在登山时,
或眼盲时,最终,年老时。
那种颤巍即新学会的轻盈。
阳台
我们爬紫金山的时候,雾凇已经消失
我们搬去新家的时候,雨还在下
你刚住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万籁俱寂的阳台
后来你种了诸多水果,我报不出名字
它们越长越高,攀缘覆过一座伤心的城市
每次屋里下起大雨,你就走入你的阳台
那里有一跃而下的自由,一瓜果的阳光黏成午后的网
在那里你不用想别人,专注呼吸
“自者,鼻也。心气必从鼻出,故从心自。”
在那里你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
可以无限地翻山越岭,无限地拨响铃铛
无限地在我的睫毛上结霜,预演一千次垂暮
毛衣
孩子,你
仔细摸我的手
把那些代表生命、爱情、财富的线
都从虎口抽出来
织小毛衣
孩子,你穿着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有没有让你暖和?
有没有让你下五子棋和原先一样背运?
让你在困倦时数的羊更加快活?
我的命运
是不是越破旧
越洁白,像一点点凿开
奶糖的芯?
还是说
你把我的命运,卖给了收破烂的
和一斤旧硬纸板一起
赚了六角钱
孩子,如果那让你快乐
我不责怪你。走,我们上街角
买两包辣条;我也早已忘记
自己的手,曾不是一块透明而光滑的冰
去莫愁湖的记事
八月结束了,我们去莫愁湖。
你向我诉说你的男友,我也像曾经那样
祝愿你幸福。有时雨越下越大,荷叶上
人也多起来。
又一粒钻石,小小,从你唇边滑落了。
我为你撑伞。我为你读马雁。
“仿佛一直
埋伏在那些没有痕迹的日期中间。”八月
末的每一个,或某一个下午。我们来到湖边。
南京比往常都湿了,你的手
慢慢长成一片芭蕉叶。在白墙的边缘
摩挲、摩挲。我们甚至不敢走过摇晃的木桥。
丘陵的瓦房醒了,立的山。我们把雾气
涂抹到彼此脸上,然后低头笑各自的事情。
莫愁湖太冷,我们还没看够。
很多的花盆浮着小荷,青绿的油,
有蓝白瓷身。我们也有很蓝的身体,慢慢地
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生活的模样。
而再一次,像忆起了一件往事,
我把一伞的雨都抖在了身上。
花语
起初,爱还是观赏性的
想你了我就抬头
天空就挤满无边无际的湛蓝绣球
但你不满于此
我们的手都沾染
对方、他方的气息
需要净化空气
所以客厅里摆好海芋
那种洁白味辛,性寒,有毒
我们并不在意
直到爱最后变成需要回味的东西
需要留在齿间、舌根的馥郁
我便给你寄了一箱百合
它变质
它是固体牛奶
有多少朵洁白在兰州盛开
就有多少头奶牛在你的胃里奔腾至死
献祭之秋
亲爱的,你见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问你从哪来,有没有带牙膏。
你参观我家,我们未来的家。
午后的阳光是一罐蜡,把妈妈
封住,有时亲密、喃喃低语
让她静如一尊吊兰。
恒久的吊兰海,在这里,
一切苦涩都不被提及。
所以我继续推着一块巨大的玻璃,
小心地,走动、说话。
我们去河边散步,
看货轮驶过狭窄的秦淮河,
堤岸蜻蜓振翅般低吟;我们看
货轮栏杆上发光的被子,想着
人就是这样把太阳搬到梦里。
此刻,你亲吻我的脸颊,我的玻璃
突然碎了;我的身体成为一谷
落满拨片的共鸣箱。
其实,亲爱的,
十一月对我一向残忍。
它带走我的奶奶、我的朋友,
并让我病痛连绵;它下彻夜的雨,
于是梧桐火光潋滟,
立成一排清冷的焚尸炉。
但现在,我们并肩坐上长椅。
天空刺开枯草,玻璃片
散落其间,我一粒一粒捡。
最锋利之物从来都是透明的。
而你说停,我就停下;
你说,要宽恕这献祭之秋,
我的血就是奔腾的枫树,
漫山遍野都因垂死而鲜红。
爱
在今天平凡的家庭散步,
我的肩戴上妈妈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并不多,我的勋章
也总差这一个。南京小区里,
梅雨过,花瓣湿透银耳,
蘑菇手拉手。动植物、建筑物,
最害怕却常常寂寞地群居。
所以我,认准了一个时刻
——妹妹踢着塑料瓶,
野猫喂着崽,蓝纹蝶
停在马路的虚线上,
不早不晚地——我爱你,
我和妈妈说,你是我天底下
最爱的人。她红红地笑,
但说你大了,不久你的妻子
才是你天底下最爱的人。
其实我最爱的人很多,
有妹妹、妈妈、爸爸、
爷爷、男友、过世的奶奶,
唯独没有妻子。想着,烟囱
都成了口器,无助地呕吐。
呕出新鲜、绿色、大自然
的权力。我即刻将瓶子踢入车底,
带着妹妹进屋脱下湿衣服。
把汗都拧干,拧成
最团结的一根脐带。
整个家族都在脐带上荡秋千,
从死荡到生,终于明白只有爱
才能比爱更为绝望。
天使与迷宫
你一醒来,就在迷宫入口,
周身都是高大平整的珊瑚树。
你向前走,停顿。转弯,再停顿。
指引你的是墙,并非道路。
此刻,你的头顶飞过一只蝴蝶。
你高喊:“天使,请带我走出迷宫。”
它说:“我并非天使,请你向左,
奔跑起来。”你失落,但从它的翅膀,
你窥见宇宙的壮丽与对称。
跑至绝处,鼻尖被蜻蜓停住。
你高喊:“天使,请带我走出迷宫。”
它说:“我并非天使,请你俯身,
匍匐向前。”你失落,但你触到
它的翅膀含有不断的冰冷水源。
绵延的树根前,你误入蜜蜂的领地。
你高喊:“天使,请带我走出迷宫。”
它说:“我并非天使,请你踮脚,
在魔鬼察觉之前逃离。”你失落,但你
明白了身体的重量,一肩都压满蜜。
谨慎的劳作使你疲惫,抬头是白鸽。
你高喊:“天使,请带我走出迷宫。”
它说:“我并非天使,请你就这样走着,
走到你想去的地方。”你失落,
但你坚信那双翅膀是极昼的证明。
好像不费功夫,你就到达终点。
却被蝙蝠挡在面前,你高喊:“天使,
请让我走出迷宫。”它说:“我并非天使,
请你安息,但切勿沉睡。”你失落:
它的翅膀漾动暗河,未知竟源于遗忘……
一年、十年,(“我们就要失去日出。”①)
你猛地在晨昏醒来,有什么在身后振动。
珊瑚树纷纷开花,露出细碎洁白的破绽,
被奴役的翅膀将永远钉上枝头。
突然,你离开地面,天使般腾起
——指引你的并非墙,而是天空。
①《失乐园》中,亚当唤醒被撒旦搅乱梦境的夏娃时如是说。
天堂
我的外婆快要走了,在老家
的阁楼上。阳光让她的床热得
如一个烤箱。一些人进进出出,
他们叫她老婆,外婆,妈妈。
她一个都不认识。
我的外婆已太老,不再光滑,
如沉入深海的缝纫机。我还记得
她床上呕吐物的味道。那是
炼狱的生活,让我们的一次次拯救,
奔向拯救的背面。
我的外婆发了又一场高烧。这次,
连外公都不为她测量脉搏。
温度如此高,近乎是
可食用的。上帝,吃吧,尽情吃吧,
那里存有最古老而智慧的灵魂。
一生只有一次的痛苦。
一整夜,她终于睁眼。
原来这就是天堂的样子。自己躺在
充满阳光的阁楼里,红木床
和小时候一样亮。
老公时时进屋,送上一盘水果;
然后外孙又进来,絮絮叨叨地
讲一些学校的事情。她听不太清,
但全听懂了,于是开心地笑,
痴痴地点头。
就连睡衣也像穿过千百遍般柔软,
像女儿出生时的脚心,白而不旧。
我说,外婆,你醒了。
妈妈说,妈,你还认得我不。
原来这就是天堂。
圆周率
1
把身体留在这里,其他的可以起飞。若你见过火,舌的攀升与顿灭,你便见过金星尺蛾逃离桑叶。它的翅膀旋着三颗金星,我的背被雨踩出忧郁胎记。如此,大气果然是一座封印山,我们所有微小而平淡如水的生活,都是在抵抗与生俱来的内部爆炸之倾向。伏于地表的扁平之物,竟最适于飞翔……
2
我躺在地板上,你躺在我身上,两块颜料极速风干(你可曾在海面上作画?)。你是我的遮羞布,我是影子的遮羞布。这是否解释了,我只能看到天花板,你却看到了天?你于是问我薄荷是否是一种无限,所有铅笔是否都记住了纸上让自己消逝的画家的脸,为何非连续的符号注定分块食用连续的世界。我不可言语。记忆力训练班里,数目有限的孩童成群背诵前一百位圆周率。
3
我向来视上海世博会博物馆为一个模型。走入真的后,自己却变成锡兵。下棋,便是被更大的手放置或推出棋盘。桑德堡问及另一种报答式爱情,并选定“在夏日的阳光中用铁钳抓着一块清澈巨冰的送冰人”。所以说,诗人都是骗子,骗子皆需要道具。而冰良善,冰是自动的得鱼忘筌。今天我还像一个突然被扔进世界的人;明天,我将已是一根熟练的日晷。从我脚跟掉落诸多黑白子,它们运作如天体——
而我已不可动摇。
姆斯,本名刘博文。2003年生,北京大学英语系25级硕士生。本科时曾任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社长。获首届梁晚梅诗歌奖主奖、“‘00 后’诗人十佳”称号、第十届青春文学奖诗歌奖,入选第十七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诗作刊于《诗刊》《星星》《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广西文学》《特区文学》《南方诗歌》《青春》《中国校园文学》等,选入《新诗选》《转变之年:中国诗歌学会 2022 年度诗选》等,著有诗集《耳鸣》。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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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5年10月目录
“诗学观点”:高春林|地铁、光影及新抒情——以子非花诗歌为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