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西忠 红榜作家

甘南:
文明在这片土地磨出了一种显见的透明。
在这片圣洁的土地,我只是一个迟来的朝圣者。
我来时,没有烟雾为我引路,却有经幡的呼啸诵经。我在风雨中,侧着耳朵,试图从那一片苍茫里,聆听历史微弱回声。
这高原的风,凛冽而干净,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刮去了我身上一层层的文静,露出一点惶惑的真实。
脚下,是海拔三千五百米的一条无形的线。地理书上的分界线,原是这般没有颜色、没有痕迹的。可人站在这儿,魂灵却分明感到一种剧烈的震憾,这感觉,不是痛楚,而是悬浮,是旧的理念连根拔起、变成无处安放的飘零。
回望,我来的方向,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被农耕文明精细耕耘了数千年的土地。
我想象那一片大地,阡陌纵横,绿意如织,田垄像工整的格律诗,一行行,一列列,写着春华秋实的安稳章程。村庄与城镇,依着四时节气,守着人伦的秩序。
有祠堂的香火,有井台的闲话,有路边的地摊,还有红绿灯和斑马线。人与车被红灯指挥着行与止,生活被圈定在一个个以钞计时的秩序里,虽然冷漠,却也温暖。那是一种被精心安排的有据可循的规定,每一步,都踏出理性的脚印。
我目睹眼前的虔诚,一种震撼升腾而起。
目光所及,天地霎时改换了容颜。所有的精细,所有的动态,全转化为一种文明(融于宗教和信仰的深沉)。时间感消失了,动态处于凝固,是豪迈也是苍凉。
天,泼墨一般、毫无保留地蓝着,低低地压下来,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地,是毫无顾忌地铺陈开去,直到与天熔合成一条模糊的弧线。眼前的生命,只是路过。
这排列的白塔,像大地结出的果实;那远处山脊上的牧人,成了一个剪影。与苍穹、与旷野进行着最直接、最原始的对话。
有流动的四季;携带复杂的礼法,放大了欲求的极限。这是一种雄阔,也是醒目吸睛的张扬。
生命的具像被放大到天地之间,同时也渺小如一粒尘埃。
红灯停,绿灯闪!
红灯!此刻的红灯!不是十字街头的红灯!却比那红灯更有力。
是时间失去了方位?还是血脉停顿了流通?或者是信念路上最妥的一种安放态式!
东边的力,是根须的呼唤,是秩序的诱惑,那井然的网格,去做一个安分的、有归属的符号。西边的力,是信仰敦化为血脉的沉睡。是高原的风的鼓动,怂恿抛下一切欲求,奔向那原始的没有开蒙的旷野,去展现纯粹的原生态。
风更紧了,带着刺骨的寒意。草原与群山,却默然承受着这一切,仿佛这本就是它们呼吸的一部分。
我忽然觉得,取景框是神奇的夸张。它企图将这无垠的天地,裁切成一张方寸之间的、可供赏析的片断。但是也无奈。定格后,又觉欠缺,因裁切不下那风的声音,也装不下自己灵魂的震憾。
经幡向上,意欲飞腾,蕴含着欲盼、希冀和念想。聆听历史的回声,并非哪一段具体的王朝故事或英雄传奇,而是这脚下土地本身无声的言说。
是一种古老文明与土地碰撞,交融,在千年的岁月中衍发出的低沉轰鸣。我这颗现代的、悬浮的灵魂,偶然路过这场展演,便被这深邃的力量所震撼。
归来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甘南已沉入暮色,天地重新融合。
震憾感并未消失,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平静。
或许,真正的朝圣,并非为了抵达某个终点。在这文明的展现中,我虽是一颗尘埃,却看见了另一种风光的壮阔、深沉与透明!
赵霜洗,资深摄影师。
一名退休公务员,摄影,书法,乒乓球,羽毛球,旅游……日子安排得满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