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激流》
第三十幕:船厂的黎明
(由 余华 执笔)
天还没亮透,江边的雾是灰蓝色的,粘稠得化不开。
“江洲造船厂”那几个锈迹斑斑的大字,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垂死者模糊的遗言。厂区里安静得可怕,没有往日龙门吊的轰鸣,没有钢板碰撞的巨响,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单调声音,一下,又一下。
王守仁起得比往常都早。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像过去几十年一样,走进了老三车间——现在应该叫“船体分厂第三车间”。车间里更暗,巨大的船体分段像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匍匐在阴影里,上面落满了灰尘。
他没有开灯,只是凭借着记忆,在熟悉的机床和设备之间慢慢走着。手指拂过C6140车床冰凉的导轨,那上面还有他无数次精心擦拭留下的痕迹。他走到车间最深处,那里空着一大块地方,地上还留着几个巨大的、曾经固定“乌拉尔巨人”水压机的螺栓孔,像地面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孔洞。就是在这里,他听到了那声宣告一个时代终结的“冰裂之声”。
脚步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响起,很轻。是老马,他几十年的工友,也是车间主任,如今是留守清算组的成员之一。
“老王,这么早?”老马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也蹲到了他旁边,摸出烟,递给他一根。两个老哥们,就蹲在那片废墟般的空地上,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在清冷的晨雾里缭绕,很快就被吸走了。
“都安排好了?”王守仁问,眼睛看着地上的螺栓孔。
“嗯。”老马吐出一口浓烟,“下周一,拆解队进场。先从‘乌拉尔’开始……当废铁卖。”他说得很平静,但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烟丝燃烧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你说,咱们这大半辈子……算啥?”老马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王守仁没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们这代人,像螺丝钉一样,被拧在了共和国工业化的庞大机器上,随着机器轰鸣而转动,随着机器停摆而锈蚀。现在,机器要拆了,他们这些螺丝钉,该往哪儿放?
“我……可能要走了。”王守仁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去南方,儿子那边。”
老马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事!去吧!离开这鬼地方!咱们是没指望了,孩子们的路还长。”
话是这么说,但王守仁看到,老马的眼圈有点红。
天光渐渐亮了一些,灰蓝色的雾淡了些,能隐约看到江对岸新起的、密密麻麻的高楼剪影。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还记得咱们年轻那会儿吗?”老马望着江对面,眼神有些恍惚,“大会战,造万顷轮,三天三夜不睡觉,累是累,可心里头是热的,觉得咱在干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王守仁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这车间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钢铁的撞击声像是激昂的鼓点。可现在,只剩下死寂。
“时代不一样了。”老马掐灭烟头,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咱们这老船厂,该沉了。总不能拦着新的船下水。”
王守仁也站了起来。他看着这片他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看着这些即将被拆解、化作废铁的“老伙计”,心里头像是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凉飕飕。
车间大门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是来接王守仁去火车站的车。
他最后看了一眼车间,然后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朝着门口那片微亮的晨光走去。
老马站在他身后,没有送,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消失在雾气里。
江洲造船厂的黎明,寂静而清冷。
一个时代,随着王守仁的离开,彻底落下了帷幕。
而新的船,正在遥远的南方,等待着一位老水手,去见证它们的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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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幕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