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乔和他的军旅文学
张国领
有人说当过两年兵的人,军人的红利能享用一辈子。这红利就是忠诚、信仰、态度、观念和担当精神。
有人说当过一次兵的人,军人的作风会伴随他一生。这作风就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严守纪律、雷厉风行。
也有人说一朝是军人,一生爱军队。这爱是无人约束的自觉,是不受外界干扰的内在主动。
说这话的人,有的是从过军发出的肺腑之言,有的是一直羡慕军人而没能走进军营的旁观者。常言说旁观者清,他们站在军人队列之外,更能看出从过军的人与没有从过军的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同。
从军又退役的人,是军人中的大多数,他们虽然退出了现役,心,却永在军营里。这就是军人常说的,退役不退志,因为军营会给每一个军人打上终生的烙印,之后无论走到哪里这烙印仍清晰可见,特别是到了人民危难、国家需要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位同事乘坐军用吉普车到外地采访,路过一个村庄时,村头蹲着的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发现我们车子的瞬间,便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的车子看,车子过去好远了,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还站在那朝着我们离去的方向遥望,我对同事说,这个人肯定是退役军人,同事问何以见得,我说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对军车如此感兴趣。他们不信,好奇地说要验证一下,我们就把车又开了回去,在男子身边停下后,我们就下车问他:“小同志,哪年退伍的?”
“报告首长,我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83145部队的战士,1981年退伍返乡。”男子像在部队时一样立正回答道。1981年退伍,就是说我们见到他时他已退伍11年了,我相信这十一年中,他对自己的从军岁月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当过三年兵的人是这样,那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二十五载的军人呢?对于部队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惦记、怀念和热爱?
就在前两天,我收到北乔出版的新著《瞄准》,只看这书名就使我非常吃惊,因为他离开部队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他在地方当过办公室主任,当过常务副县长,可以说这些岗位都是他以前没经历过的,又都不是专业文学创作的岗位。但他却以一年两到三部著作的速度,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成为文学圈内公认的高产作家。
说实话,我对北乔成为高产作家并不吃惊,因为北乔历来勤奋,他在部队当过新闻干事、摄影记者、宣传股长等,这些岗位首选的就是人才素质就是“短平快”,要求腿快、眼快、手快、笔快,新闻唯快不破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他那时的新闻稿不但写得多,而且都是高质量的,他写过的一篇部队为士兵过生日的文章还引起过武警部队一场大讨论。
对北乔的了解,我不仅仅是通过他的作品,早在二十八年前我曾和他在一起住过几个月,那时我们都在《中国武警》杂志社工作,租住在六郎庄的一所民房里,为了省钱,单位给我们租的是最简易的石棉瓦搭盖的房子,夏天奇热无比,冬天冷成什么样的境遇,恐怕大家也都能想象得到,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北乔仍每天一下班就坐在桌子前坚持写作,热得没办法了就脱光外衣只穿一条军用大裤衩,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也没有一把扇子,他就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来扇风驱热。一手扇着风,一手挥着笔,汗流浃背地一直在稿纸上驰骋。
那时的北乔是来自武警江苏总队徐州支队的宣传股长,支队是基层,能直接抽调到总部大机关帮助工作,完全是靠他当时的工作成绩。到杂志社以后,他的工作作风始终像在基层时一样,时刻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在工作上更是把借调当作一次进修深造学习的良机,很快便得到了时任总编李训舟、副总编周广庭和编辑部同志们的一致肯定,并向上级打报告将他正式调入《中国武警》编辑部工作,后因编制名额所限而未能获批。虽留遗憾,但他的工作、写作能力已广为人知,被当时在哈尔滨的武警森林指挥学校作为人才将其挖走。那期间他就相继出版了几部散文和小说集,影响最大的要数获得第十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的散文集《营区词语》。这本书里写的全是基层连队常用的、惯用的、不成文而习以为常的细节、用语和战士们的特有习惯等内容。能把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用散文的手法写成文章出版的,北乔是第一人。可见其对军营生活的熟稔于心和精到观察。有人说这习以为常的事情谁都可以写,可就是没有人写出来,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就视而不见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有心的、用心的、能沉下心的、还能专心的、又是对部队生活上心的作家,来完成这一任务,这个人就是北乔。
在北乔出书已成常态的今天,令我吃惊的不是他又出了一本书,而是这本书的内容,这本叫《瞄准》的中篇小说集,写的也全是部队生活,是他这几年发表在各大刊物上的新作合集。看了他的新著《瞄准》后,我更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拥有25年军旅生涯的北乔,他的军旅岁月于他而言,始终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富矿。与那些一旦离开军营就不再书写军旅题材或再也写不出军旅作品的作家相比,他是要下定决心立足军旅题材,要用一生来讴歌军人了。由此我断定,脱下军装已经十五年的北乔,心中的军装其实从没有脱下,也从未褪色,并且他还将永远穿下去,这军装就是他始终富有旺盛生命力的军旅作品。
这让我想起他前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新兵》和文学评论集《贴着地面的飞翔》。
《新兵》一书描写的是几名新兵入伍后在新兵连认识部队、适应部队到最后深爱上部队的成长历程,读后使人完全忘记了是在读一本小说,而让你始终沉浸于新颖的、好奇的、充满竞争和诱惑的四射激情之中,无处不在的是新兵对荣誉的追求和对未来的憧憬,萦回在浓浓的向上的氛围之中,仿佛你就是那名新兵,又仿佛你就是那名新兵的竞争对手。
我们常说正处在一个大变革的伟大时代,变化的不光是一日三餐美味,还有日新月异的社会背景,还有每个人看似相同实则迥异的成长环境,还有高科技武器装备迅速发展,还有普遍提升的文化层次,这些随时代而至的内在的和外在的东西,不但影响着一个青年人的人生走向,也影响着部队的大环境。所以,人的变化,毫无疑问要引起带兵方式、训练方式和思考问题的方式等一系列变化。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在部队退休前我一直从事新闻工作,自以为自己是一名从军几十年的老兵,对部队的基层再熟悉不过了,可若隔一段时间不下部队向基层官兵们深入学习,不去熟悉一下部队生活,再去军营就有一种明显的生疏感。这种生疏感不是自己的思想落伍了,而是部队的变化太迅速。
我身在部队尚有这种感觉,而作为一名离开军营十几年的退役军人北乔来说,即使是情感不曾割断过,可现实的隔离肯定要使他对当下部队的认知产生明显的陌生感。然而,北乔的《新兵》出版后却受到诸多部队基层带兵人的追捧,主要原因便是他笔下的新兵和新兵连生活,不但没有与时代的违和感,还能使那些带兵的老兵和班长们读了之后有所思考,有所启迪。
我曾问过北乔,退役十几年你这新兵连的生活素材是从哪来的,他笑笑说你只要想关注,就能了解到。作为一名曾在军旅的作家,写军旅生活就要写最前沿的军旅生活,过去的不是不能写,但那毕竟已是过去式,写那样的作品会与时代脱节,与当下的官兵脱节,读者心理上就会有隔阂。他说他虽然离开了部队,但一直与部队的战友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时刻能了解到新时代军营和军人的新变化,只要有深入部队采风的机会,他都会积极报名参加,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笔下的军旅文学作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文学评论集《贴着地面的飞翔》,也是一本独一无二的存在,仅看书的目录就能发现,这是一本军旅作家的集体传记,书中收录的16篇武警部队作家论,写的青一色是活跃于当下中国文坛的武警部队作家,其中有青年军旅作家,有中年军旅作家,更有老年军旅作家。他笔下的评论,若说是作品评论集,不如说是军旅作家论更贴切,他不仅仅是写作家的作品,也写作家本身,他把作家人物揉进他的作品里,把作品又融于他的品格与风格之中,使文论变得立体、全面、鲜活、多维,凡读到这本评论集的读者,一定能从各个角度和侧面了解到这个作家的作品、心路历程和在部队的成长经历。
一个评论家,评某一个作家的某一本书,肯定没问题,把这本书读透就够了。一个评论家,评某一个人的整体创作,肯定也没有问题,把这个作家的书找齐了,读通了,读透了,就可以下笔。
可如果你去评论一位作家,光写他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读者关心的不仅仅是作家的作品,而是那些作品背后的故事,作品诞生的前前后后心路历程,且每位读者也都会关心写出这些作品的人。这就要求评论家和作家交朋友,带着问题去了解作家的生活,了解作家的所思所想,了解作家的生活细节。
为一位作家写一篇两万字的作家论,北乔说只读他的书是远远不够的,读书花去的时间,远没有了解这位作家本身花费的时间多。因为作品是死的,你去潜下心来阅读就行了,而作家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身边有着不同的时空环境,他在阅读什么,思考什么,最大的苦恼是什么,内心引以为豪的又是什么,你都要去了解。而作家又恰恰是最不愿吐露自我内心的那一群人,他可以谈论他的作品,甚至谈论他的下一部作品的构思,但若要让他谈自己,特别是谈自己心灵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情感,他就会三箴其口。
北乔说他当初为每个武警部队作家写作家论,都作了大量的案上工作和案下工作,有的人甚至要自己花钱在推杯换盏之间,似醉微薰之时,才能和他掏出知心话。令他欣慰的是,军旅作家都有个共同点,首先是军人,然后是作家,而他也是一名军人,共同的职责,共同的军营生活,共同的荣誉与使命,令彼此沟通起来不用费太大的心思。
他这些年为近百名作家作过评,写过论,而这里面大部分是军旅作家,一是因为自己对军旅一往情深,二是他认为在中国的文学中,军旅文学仍然是坚挺的脊梁。
我问北乔下一部作品是否还是军旅题材的,他笑而不答,只说今年还有两部作品问世,到时你就知道了。
一年出四部作品,用井喷来形容北乔的创作状态并不为过,我问他如此高产的动力是什么,他深情地说:“只因为生命里有过当兵的历史。”
祝贺北乔,生命中有过当兵的历史,文学创作的旅程中,一路生花,收获更丰!
原载《人民武警报》2025年10月11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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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代军旅作家、诗人,现居北京。
主要著作有《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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