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大户的木槿树
路边
在宜兴龙背山森林公园见到木槿树,蓦然觉得亲切,因为木槿树能与我记忆中的杨大户村连在一起。这村是我的舅家,这村也是我的童年摇篮。
木槿树是南方极普通的一种树,就像大文豪茅盾说白杨是北方极普通的树一样。木槿树同样有极强的生命力,剪下一根枝条便能成活,不管是你把它插在地头、河滩或是山边,因为它不娇,还耐贫瘠。木槿树没有白杨的挺拔、雄壮和伟大,但却有鱼米之乡的婉约之美。和风细雨枝条抽,熏风拂得叶茂稠。一朝紫花向阳开,几多娇艳几多羞。
每当春阳拂照,大地复苏,木槿树便焕发出春的生机,在夜雨晨露的滋润中拔节抽枝。木槿树不能像村头的百年古杏那样给人遮阳纳凉,也不能像李枣那样给人提供香果佳饯,但木槿树依然与我们杨大户村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倒不是它的那几分婀娜,实在还是它的实用。木槿树几乎浑身是宝,它的根、皮、叶、果、花都是中草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第三十六卷里,记载得详详细细。顶着娇媚俏容的木槿树却不是娇小姐,木槿树的品格一如风雨中的江南人,骨子里朴素而实在。
不知是它的实用才使它到了村边,还是它到了村边才被人们发现实用。反正杨大户村的木槿树很普遍,普遍得成了一道风景线。当然,我知道其他村也是如此,这就更见它的普遍。过去农家的菜园都用篱笆围住,以防止家禽侵扰。无生命的枝条竹头几场风雨便成老朽,人们便请随遇而安的木槿树担当,木槿树也终于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当四、五尺高的篱笆木槿树被舅舅们剪去枝头时,横向发展的枝条便相拥相抱,遂成一堵木槿墙。这墙宽厚得上面能搁匾,碰上风平浪静的骄阳天气,舅母们会在匾里晒些长豆、干酱瓜之类的东西,不担心鸡鸡会飞上去偷吃。
木槿树最茂密的季节是夏天,这也是它开花的季节。那种带点紫色的红花开在绿油油的篱笆墙上,分外耀眼。偶尔还会有几朵白花夹杂其间,使人远远望去,更像是振翅欲飞的巨型彩蝶。杨大户村是个同族村,我的那些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或者荷锄而出,或者担谷而归,村头的木槿树会在一旁不经意地随风嫳屑,那是它在载歌载舞献花献曲,它在表达对人们夏忙辛劳的衷心慰问。
华历六月,天开始放热的时候,我们这些学龄前或刚上学的伢倪会赤条条跳到浅河里去学游泳。这时的大人们就不会管束得太紧,因为我们有反对的理论依据,老话叫做“六月六,猫狗猔牲洗冷浴”嘛。那些和我们一般大的姐姐妹妹呢,也去跳在河里当然不雅观。好在村上的舅婆舅母们早就准备好了哄她们的至理名言:“丫头丫头,六月洗把槿树头,相公配个状元头,一世好到头。”于是她们都去捋下一大捧木槿树叶子来洗头,尽管她们并不理解这句至理名言的真正含义。但她们觉得母亲或嶔娘(祖母)唱念起来非常好听,所以她们非常快活。
洗头时舀一盆清水,把木槿树叶子放在水里搓揉,搓出泡沫来,这水便有去污止痒的功效。那时没有洗发液,香皂也只大城市里才有。不管大人小孩,用木槿树叶的汁水洗头是很普遍的事,但配着歌谣洗头,是六月里丫头们的独享。
那时队里用柳条编篮编筐很普遍,我们便用木槿树条编直径一尺到一尺半的小篮小筐,而且是用筷来粗细的枝条去了皮编的。与大人们编的柳条筐比起来,那细皮嫩肉的,谁见了都说好。我编的小篮给舅婆做了菜篮,我编的小筐给舅婆做了针线筐。从编织品的质量来评判手艺,大人们会用“自小看看到老一半”的古话来议论哪家的细佬有出息,得到好评的自然又会得意一番。
木槿树花华不长,所以称蕣华花,蕣者,迅也。有朝开夕谢之说。但木槿树的花期很长,我记得木槿花总是在暑假前便立于村头恭迎我这个城里人了,等到开学,又是它牵衣相送。这不,如今都深秋了,龙背山森林公园里的木槿花依然鲜艳,依然灿烂。宋代诗人金朋也说:“夜合朝开秋露新,幽庭雅称画屏清。”华而不贵的木槿树,一如风雨中的江南人,骨子里朴素而实在。
2011年9月 宜城荆阳新村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出版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集《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