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干爹
文/王国宏
我的干爹就是“干”,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却只有四十九公斤。我们相识,缘于我和他儿子是同事。那时他家的电器出了问题,总是给我打电话。电视不出人了,电话没声了,电脑黑屏了,只要干爹一个电话,我总放下手头的事赶过去。就这样,我们爷俩的情分慢慢结下了。
干爹退休前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虽说职务不算高,可单位上下都叫他“大拿”一一不是恭维,是真心佩服。他办事利索,说话条理清楚,一根烟夹在指间,能把最复杂的事给你捋得明明白白。对上不卑不亢,对下从不摆架子,就那么清清亮亮的一个人。
他喜好抽烟,却滴酒不沾。逢年过节,儿女们送的好酒,他转手就塞给我:“给你爹拿去。”我说您留着招待客人,他摆摆手,幽默地说:“都过期了,让你爹喝吧。”
干爹原来住的是三间平房,出门就是体育场。傍晚他喜欢溜达出去,看年轻人打球,瞧老头们下棋。那条街上早点摊、书店、杂货铺什么都有,烟火气十足。后来县城改造,平房拆了,便住进了电梯楼。搬家那天,他站在阳台上望了半天,轻轻说了句:“楼房不接地气。”
住进楼房后,他明显话少了。有时我去看他,他就指着楼下那几个蚂蚁大小的人影说:“以前在平房,谁路过都能说上两句话。现在倒好,对门住的是谁都不知道。”
我们爷俩偶尔一起出去吃饭、洗澡。碰到熟人问起我,他总是笑呵呵地说:“这是我干儿子。”有人问我这位老爷子是谁,我也毫不犹豫:“我干爹。”一来二去,假的倒成了真的。
干爹有个原则:从不占人便宜。谁对他好一点,他总要加倍还回去。六十年代最困难的时候,同村人送过他半袋玉米。这事他记了一辈子。退休后,他特意找到那个人,硬塞给人家一万块钱。回来后,他长长舒了口气:“这桩心事总算了了。”那时他一个月退休金才两千多块。
每年大年初一,我都是在干爹家吃饺子。圆白菜猪肉馅的,说是有小时候的味道。这么一吃,就是十五年。
退休后,干爹自费订了好几种报纸,《参考消息》《环球时报》《张家口晚报》,每天雷打不动要看两个小时。他看报认真,重要的地方还用笔划出来。说起国际国内的事,平时沉默的干爹就像换了个人。那些拗口的外国领导人名字,他张口就来。哪里发生什么事,他都能说出前因后果。有一次我问他怎么记得住,他指着满桌的报纸说:“天天看,就像见面打招呼的老朋友,还能不认识?”
干爹命苦,十九岁丧父,二十岁丧母,也许正因为这样,他特别珍惜一切。一年四季总穿一身洗得几乎变色的旧式工作服,脚上一双老式布鞋,但永远干干净净。衣柜里堆满了儿女买的新衣服,他都叠得整整齐齐,却很少穿。“这些挺好,穿着自在。”他说。
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早晨晨练,晚上泡脚,下午骑自行车绕城达十公里。路上看见下棋的,就支上车子看一会儿;经过彩票站,总要买上一两注。我问他是不是想中大奖,他笑了:“哪能呢?就是每天给自己留个念想,也给国家福利事业做点贡献。再说了,动动脑子,不得老年痴呆。”
干爹卧室的钟表,永远比北京时间快十分钟。我问为什么,他慢悠悠地说:“人这一辈子,最骗不得的就是时间。六十岁以后是按年活着,七十岁按月活,八十岁就得按天活了。快十分钟,时刻提醒自己要珍惜时间。”他把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的,读书看报、骑车散步、写写画画,从不虚度。
最后那段日子,干爹得了肺癌,是晚期。我们瞒了他八个月。他瘦得更厉害了,躺在床上,轻得像一片叶子。我常去陪他,给他揉揉肚子,拍拍背,或者用手机给他放段小说,用收音机听“中国之声”。他闭着眼睛听,偶尔点点头。
他走得很安静。临终前交代了两件事:一是后事从简,不要铺张浪费;二是让女儿替他交齐全年的党费。
在他的床头桌上,始终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那枚纪念章很朴素,红色的缎带已经有些褪色,章体却擦得亮亮的。
整理遗物时,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牛皮纸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他帮助过的人、捐过的款——给灾区捐两百,给希望工程捐三百,社区修路他出了一千……每一笔后面都写着日期,却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干爹用略显颤抖的笔迹写着:“我这一辈子,受党的恩情太多,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知足了。”
这就是我的干爹,一个普通的老共产党员。他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只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遵循的道理活了一辈子:不占别人便宜,记得别人的好,对得起自己的心。他常说的那句话,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了:“人活着,就是要活个明白,活个踏实。”
那枚“光荣在党50年”的纪念章,现在由干娘珍藏着。每次去看她,她总要拿出来给我看看,然后用干爹一样的语气说:“你干爹这辈子,值了。
作者简介:王国宏,张家口市万全人,供职于万全区交通运输局。喜欢读书,爱好文学,有多篇新闻作品和散文诗歌等,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