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王夫人的人物塑造
王夫人作为《红楼梦》中贾府二房的实际掌权者,其人物塑造突破了传统封建家长的脸谱化框架。通过礼教观念的具象化呈现、人物关系的权力博弈及家族命运的隐性操控,曹雪芹揭示了封建伦理体系下人性异化的深层逻辑。
王夫人对礼教的践行呈现明显的阶级性。她以"怜贫惜老"为名,向刘姥姥施舍二十两银子,却在金钏投井后仅赏五十两银子了事,这种"施舍式慈善"本质是维护贵族体面的工具。面对晴雯"眉眼似林妹妹"的容貌,她立即联想到"狐狸精勾引宝玉"的礼教禁忌,这种条件反射式的道德审判,暴露出礼教规训已异化为精神本能。正如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她直言:"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将个人审美与礼教规范混为一谈,使礼教成为压制人性的暴力机器。
王夫人的日常行为构成尖锐的自我矛盾:她每日晨昏定省、吃斋念佛,却默许赵姨娘用巫蛊之术谋害凤姐宝玉;她标榜"宽仁慈厚",却在晴雯病重时强行拖走,导致其含恨而终。这种分裂源于礼教体系对女性的双重压迫——既要扮演道德楷模,又要参与权力斗争。当金钏被撵后投井,她向宝钗解释:"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将伦理危机转化为物质纠纷,这种话语转换暴露出礼教卫道士在道德困境中的生存智慧。
王夫人对礼教的维护常伴随暴力仪式。第三十回掌掴金钏时,她"登时暴起",将日常压抑的焦虑转化为肢体暴力;第七十七回驱逐晴雯时,她"冷笑"道:"去回老太太",将权力展示与道德审判合二为一。这种暴力既是对礼教秩序的维护,也是对自身权力合法性的确认。正如她处置芳官时所言:"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将职业特征与道德污名挂钩,完成对异己者的符号化消灭。
王夫人与贾宝玉的关系呈现"慈母-暴君"的双重面相。她将宝玉视为"命根子",却在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时,以"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进行情感绑架;她表面纵容宝玉在内帷厮混,实则通过袭人建立监控网络,承诺"好歹留点心儿",将母爱异化为情报收集。这种控制欲在"金玉良缘"布局中达到顶峰:她选择宝钗而非黛玉,本质是选择一个更易操控的儿媳,确保家族权力不旁落。
王夫人与王熙凤构成微妙的权力共生体。她放权凤姐管家,却通过周瑞家的等眼线实施监控;当凤姐流产失势,她立即扶持探春理家,完成权力交接。这种"分权-集权"策略在第五十五回体现得淋漓尽致:凤姐病休期间,王夫人命李纨、探春、宝钗共执家政,既分散凤姐权力,又培养新的代理人。她的管理哲学是"无为而治",实则通过制度设计维持绝对控制。
王夫人对林黛玉的排斥源于深层恐惧。第二十八回她询问黛玉病情时,宝玉提出"三百六十两银子配料丸药",她立即转移话题,这种回避暴露出对"木石前盟"的警惕。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她特意强调晴雯"那狂样子",实则借丫鬟映射黛玉,完成对潜在威胁的符号化清除。这种冷战式对抗,折射出封建家长在婚姻决策中的绝对权威。
王夫人的管理导致贾府人才断层。她驱逐的晴雯、司棋、芳官等人,恰是大观园中最具生命力的群体。晴雯补裘展现的技艺,司棋要汤显示的魄力,芳官抗争体现的勇气,都是贾府亟需的改革力量。王夫人却以"女儿需贞静"为由,将她们视为威胁,导致贾府失去自我更新的可能。这种人才扼杀在第七十八回达到高潮:她向贾母谎称晴雯"患了女儿痨",完成对最后反抗力量的抹杀。
王夫人的财务管控加速贾府衰落。她默许王熙凤放高利贷、克扣月钱,甚至参与贾赦强娶鸳鸯的阴谋,只为维持表面体面。当探春理家推行改革时,她立即安排宝钗参与,既窃取改革成果,又防止权力失控。这种短视行为在第七十二回暴露无遗:贾琏求鸳鸯偷运贾母财物时,她竟不知家中已到变卖古董度日的地步,凸显其管理能力的彻底失效。
王夫人的礼教实践最终反噬自身。她培养的"完美儿媳"薛宝钗,在宝玉出家后成为新的活寡妇;她维护的"金玉良缘",导致宝玉精神崩溃;她扼杀的"狐狸精"群体,恰是贾府最后的活力源泉。当第一百二十回贾府被抄,她仍在念佛忏悔,这种执迷不悟象征着封建伦理体系的自我毁灭。她的悲剧不在于个人选择,而在于成为礼教机器的完美零件,最终被历史车轮碾碎。(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本书稿寻找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