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贾母权威的伦理根基与实践策略
贾母作为《红楼梦》中贾府的"老祖宗",其权威地位既是封建伦理秩序的象征性存在,也是通过复杂的社会互动与权力博弈逐步确立的。她通过"孝道"伦理、宗法制度与家族记忆的建构,成为封建家族秩序的"精神图腾";她以情感操控、利益平衡与危机干预等手段,在具体权力实践中维持对家族事务的实际控制。贾母的形象对理解封建家族权力结构的运作机制与伦理规范的实践逻辑具有重要启示。
贾母的权威首先源于封建伦理体系对"长辈"地位的制度性赋予。在"三纲五常"的伦理框架下,"孝"是维系家族秩序的核心规范,而贾母作为贾府"辈分最高"的长者,其地位天然具有伦理合法性。贾府作为"诗礼簪缨之族",严格遵循宗法制度。贾母是贾代善之妻、贾政与贾赦之母,这一血缘身份使其成为贾府"嫡系"的象征性代表。在宗法社会中,"长幼有序"不仅是道德规范,更是权力分配的依据,贾母对家族事务的决策权,本质是宗法制度对"长辈"权力的制度性赋予。例如,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中,贾母作为"领祭人"站在祠堂中央,贾敬、贾赦等晚辈分列两侧,这一仪式性场景直观呈现了宗法制度对贾母权威的确认。
封建伦理将"孝"提升为"诸德之首",要求晚辈对长辈"无违""顺从"。贾母通过"慈爱"与"威严"的双重形象,将孝道伦理转化为实际权力。她对晚辈的关爱(如将黛玉接至贾府抚养、为宝玉操办生日宴)塑造了"慈祥祖母"的形象,而其对家族事务的干预(如否决贾赦纳鸳鸯为妾、调解王熙凤与邢夫人的矛盾)则彰显了"权威家长"的姿态。这种"恩威并施"的策略,使晚辈在情感上依赖贾母,同时在道德上被迫服从其权威。例如,第三十三回贾政笞挞宝玉时,贾母以"逼死我"相威胁,贾政立即"跪下含泪"认错,这一情节生动展现了孝道伦理对晚辈行为的强制性约束。
贾母通过讲述家族往事(如"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时……")、保存祖传器物(如"慧纹璎珞")、维护传统仪式(如中秋赏月、元宵夜宴),将自身塑造为贾府"历史记忆"的载体。这种符号化建构使贾母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精神纽带",其权威因此超越了个体生命,成为家族伦理的象征。例如,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宴上,贾母带领众人"击鼓传花"讲笑话,这一场景既是对传统家族娱乐方式的延续,也是贾母通过"共同记忆"强化权威的实践,晚辈在参与仪式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接受了贾母作为家族核心的地位。
贾母的权威不仅依赖伦理合法性,更通过具体的权力策略得以维持。她以情感为纽带、以利益为杠杆、以危机为契机,在家族事务中构建起一张隐形的权力网络。贾母深谙情感对权力维护的重要性。她对晚辈的关爱常带有策略性:对黛玉的疼爱既是对贾敏的补偿,也是对"木石前盟"的支持;对宝玉的溺爱既是对"命根子"的珍视,也是对贾政严苛教育的制衡;对王熙凤的提拔既是对其管理才能的认可,也是通过"孙媳妇"巩固自身权威。这种"情感投资"使晚辈在心理上依赖贾母,从而自愿接受其领导。例如,第二十二回贾母为宝钗过生日时,特意点"热闹戏文"与"甜烂食物",既照顾了宝钗的喜好,也通过"知心"形象赢得了晚辈的敬爱。
贾府内部存在多重矛盾:嫡庶之争(如贾赦与贾政)、妻妾之争(如邢夫人与王夫人)、婆媳之争(如王熙凤与邢夫人)。贾母通过"平衡术"化解这些矛盾,维护家族稳定。例如,第四十六回贾赦欲纳鸳鸯为妾时,贾母既批评贾赦"荒唐",又安抚邢夫人"我知你孝顺",同时将鸳鸯留在身边"暂缓危机",最终通过"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平衡了各方利益。这种"不偏不倚"的姿态使贾母成为家族矛盾的"调解者",其权威因此得到广泛认可。
贾府衰败的迹象(如经济困窘、人口繁杂、管理混乱)在小说中逐渐显现,而贾母凭借丰富的人生经验,成为应对危机的"定海神针"。例如,第五十三回贾府经济已入不敷出,贾母仍坚持"按例赏赐",通过"体面"维持家族尊严;第七十五回贾府"剩饭"事件中,贾母以"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化解尴尬,既承认了现实困境,又避免了晚辈的难堪。这种"举重若轻"的危机处理能力,使贾母在家族衰败期仍能维持权威,成为晚辈心中的"精神支柱"。
尽管贾母的权威在小说前八十回中得以维持,但其地位在贾府衰败过程中逐渐暴露出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既源于封建伦理的内在矛盾,也与家族衰败的外在压力相关。贾母的权威依赖晚辈对孝道的服从,但晚辈的个体欲望(如贾琏偷娶尤二姐、贾宝玉痴恋林黛玉)逐渐冲击这一伦理基础。例如,第五十七回紫鹃试探宝玉时,宝玉"痴病"发作,贾母虽痛心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矛盾。这一情节暗示,当个体欲望与伦理规范冲突时,贾母的权威将面临挑战。
贾府衰败导致内部矛盾激化(如抄检大观园事件),贾母的"平衡术"逐渐失效。例如,第七十一回邢夫人借"绣春囊事件"发难王熙凤,贾母虽试图调解,却因贾府经济困窘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这一情节表明,当家族资源无法满足各方利益时,贾母的权威将因缺乏物质支撑而削弱。
贾母的权威本质是封建制度的产物,而贾府的衰败与封建社会的整体危机(如经济崩溃、政治腐败)密切相关。小说后四十回(高鹗续写)中,贾母在"抄家"事件后"散余资",最终"寿终正寝",这一结局象征着封建家族权威在时代变革中的必然消亡。贾母的悲剧命运,实则是封建制度系统性崩溃的缩影。
贾母的形象对理解封建家族权力结构的运作机制与伦理规范的实践逻辑具有重要启示。伦理与权力的共生性:贾母的权威既是封建伦理的产物,也是伦理规范的实践者。她通过"孝道"伦理确立地位,又通过权力实践强化伦理,二者形成共生关系。这一形象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伦理与权力的紧密联系——伦理为权力提供合法性,权力为伦理提供实践场域。贾母作为女性家长,其权威在男权社会中具有特殊性。她通过"母以子贵"(儿子贾政、贾赦的官职)、"妻以夫荣"(丈夫贾代善的爵位)获得间接权力,又以"长辈"身份突破性别限制,成为家族实际统治者。这一形象反映了封建家族中女性权力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贾母的权威依赖伦理规训与情感操控,这种"软权力"在当代社会中仍具现实意义。她的形象提醒我们,权威的建立不仅需要制度支撑,更需情感认同与利益共享;而权威的维护则需平衡伦理规范与个体欲望,避免陷入"合法性危机"。贾母在贾府中的权威地位,是封建伦理、宗法制度与权力策略共同作用的结果。她通过"孝道"伦理确立合法性,以情感操控、利益平衡与危机干预维持实际控制,最终成为贾府"精神图腾"与"实际统治者"的双重象征。然而,这一权威在封建制度衰败与家族矛盾激化的双重冲击下逐渐动摇,最终随贾府的崩溃而消亡。(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本书稿寻找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