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人性善恶探讨在作品思想深度上的贡献
《红楼梦》思想深度源于对人性善恶的深刻探讨。曹雪芹通过多维叙事打破传统道德审判框架,以王熙凤、贾宝玉等典型人物为载体,展现人性在欲望、权力、情感中的复杂演变。
传统文学中,人物常被简化为“忠奸对立”的符号化存在,而《红楼梦》通过“情理冲突”解构了这种道德绝对化叙事。以王熙凤为例,她既是挪用公款、逼死尤二姐的“恶人”,又是善待刘姥姥、庇护邢岫烟的“善人”。这种矛盾性在“毒设相思局”与“典当金项圈补贴家用”的情节中形成强烈反差,揭示人性善恶的共生本质。曹雪芹借秦可卿托梦王熙凤的情节,以“三春去后诸芳尽”的谶语,暗示道德评判在历史循环中的虚无性,将人性探讨提升至哲学层面。
贾宝玉的“毁僧谤道”行为,实质是对“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规范的反抗。他因抓周取脂粉被父亲斥为“酒色之徒”,却在大观园中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颠覆性别等级观念。这种叛逆性在“晴雯补裘”事件中达到高潮:当晴雯带病为宝玉修补雀金裘时,其“心比天高”的自尊与封建奴役制度形成尖锐冲突。曹雪芹通过宝玉的视角,揭示封建伦理对人性的扭曲,王夫人将金钏之死归咎于“狐狸精”勾引,实则掩盖自身道德权威的脆弱性。
《红楼梦》通过“判词-曲词-谶语”的三重叙事密码,构建人性演变的预言体系。王熙凤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既暗示其管理才能,又预示其悲剧结局;“聪明累”曲词则揭示权力欲望导致的自我毁灭。这种叙事策略在“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情节中尤为精妙:初进时的“打秋风”与再进时的“装疯卖傻”形成喜剧表象,而三进时赎回巧姐的情节则完成善缘因果的闭环,使人性善恶的转化具有命运必然性。
曹雪芹创造性地运用“镜像对照”手法深化人性探讨。薛宝钗与林黛玉构成“理与情”的二元对立:宝钗的“冷香丸”象征理性压抑,黛玉的《葬花吟》抒发情感炽烈;但二者又在“螃蟹宴”与“诗社活动”中展现共性,宝钗资助湘云办宴体现现实关怀,黛玉教香菱学诗彰显精神引领。这种对比在“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的冲突中达到极致:封建婚姻制度迫使宝玉在“山石无言”的宝钗与“花落人亡”的黛玉间抉择,暴露道德规范与人性本真的永恒矛盾。
作品通过多重叙事视角打破读者对人物的单一认知。贾琏眼中的王熙凤是“夜叉星”,而刘姥姥却视其为“积善之家”;尤二姐之死在贾琏看来是“狠毒”,但从平儿视角则呈现为“维护正室地位的无奈”。这种视角转换在“抄检大观园”事件中尤为突出:王善保家的搜查晴雯箱笼时,读者既看到探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家族预言,又通过晴雯撕扇的细节触摸到丫鬟群体的尊严诉求。曹雪芹借此揭示:人性善恶的判断取决于叙事立场,任何道德绝对化都可能成为权力压迫的工具。
《红楼梦》对人性欲望的描写具有超前意识。贾瑞照风月宝鉴的情节,以“正照镜子病死”与“反照骷髅警醒”的对比,揭示欲望的双重性,既是生命动力,也是毁灭根源。这种辩证思维在“秦可卿房中陈设”的象征系统中得到强化:武则天宝镜象征权力欲望,赵飞燕金盘暗示情色诱惑,安禄山掷伤杨贵妃乳的木瓜则隐喻暴力冲动。曹雪芹通过器物细节,将人性欲望具象化为可感知的符号系统。
作品深入探讨情感与道德的冲突。贾宝玉与蒋玉菡的同性情谊,在封建礼教中属“娈童癖”的恶行,但曹雪芹通过“赠茜香罗-挨打-互换汗巾”的情节链,将其升华为超越世俗的精神共鸣。这种书写策略在“尤三姐自刎”事件中达到巅峰:柳湘莲因尤三姐“淫奔女”的身份退婚,导致三姐以鸳鸯剑自尽,而事后柳湘莲的“出家”则构成对封建贞洁观的彻底否定。曹雪芹借此揭示:当道德规范成为情感枷锁时,人性将以极端方式反抗异化。
《红楼梦》通过人物命运展现存在主义式的生存困境。甄士隐经历“英莲丢失-葫芦庙失火-投奔岳父”的三重打击后,随跛足道人出家,其“好了歌”解注构成对世俗价值的根本质疑。这种反思在“贾府被抄”事件中具象化:当贾政面对“枷锁加身”的族人时,突然领悟“荣华富贵不过南柯一梦”,其心理转变与加缪《西西弗神话》中“推石上山”的荒诞感形成跨时空呼应。曹雪芹通过家族兴衰史,完成对存在本质的终极追问。
《红楼梦》对人性善恶的探讨,实现了从道德批判到哲学思辨的升华。曹雪芹以“满纸荒唐言”的叙事策略,解构了封建伦理的绝对性,通过王熙凤的权谋、贾宝玉的反叛、晴雯的抗争等典型形象,构建出具有现代性的人性图景。这种书写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为后世文学提供了超越时代的人性认知范式。(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本书稿寻找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