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心理矛盾与挣扎
贾宝玉的内心矛盾首先表现为对封建贵族身份的抗拒与妥协。作为衔玉而生的荣国府嫡孙,他自幼被赋予“光宗耀祖”的家族使命,但“抓周取胭脂”的预言性场景已暗示其与仕途经济的背离。曹雪芹通过具体心理描写展现这种撕裂:
表层行为悖论:第三十回“踢袭人”事件中,宝玉因怡红院开门迟缓而迁怒于袭人,这一贵族公子的特权意识与其“情不情”的宇宙大爱形成鲜明对比。他既能在晴雯撕扇时展现“千金难买一笑”的雅量,又会因琐事暴露阶级烙印,这种矛盾行为折射出身份认同的混乱。
深层价值冲突: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场景中,宝玉对黛玉说出“你放心”三字,实则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无声反抗。他深知“金玉良缘”背后的家族利益算计,却坚持“木石前盟”的情感纯粹性。这种在礼教框架内的反叛,通过其“摔玉”的象征性动作达到高潮,通灵宝玉既是家族荣耀的象征,也是束缚人性的枷锁。
终极存在焦虑:第五回“太虚幻境”的梦境描写,将宝玉的焦虑具象化为“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谶语。他在警幻仙姑引导下目睹薄命司册籍,实则是潜意识中对家族女性悲剧命运的预知。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恐惧,使其在现实中选择“富贵闲人”的逃避姿态,形成“无事忙”的生存状态。
第二十三回“共读西厢”场景中,宝玉将《西厢记》视为精神圣经,其“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的表白,突破了封建礼教的禁忌。这种将爱情神圣化的倾向,使其无法接受“调包计”的世俗安排,最终在黛玉焚稿断痴情时达到情感崩溃的临界点。
第二十八回“金玉相对”场景中,宝玉面对宝钗的“冷香丸”与黛玉的“药香”,产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永恒喟叹。这种情感撕裂在“紫鹃试玉”事件中达到极致——当听说黛玉要回苏州时,宝玉的疯癫状态实则是潜意识对失去精神支柱的恐惧。
第六回“初试云雨情”与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形成对照,前者展现生理欲望的觉醒,后者体现情感需求的升华。宝玉对平儿、香菱等女性的关怀,超越了主仆界限却未越雷池,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克制,源于其对“皮肤滥淫”的鄙夷与对“意淫”境界的追求。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宝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宣言,颠覆了“男尊女卑”的传统认知。他称成年男子为“须眉浊物”,却将丫鬟视为“清洁女儿”,这种性别倒置观在“藕官烧纸”事件中达到理论高度,藕官对菂官的“同性之恋”,被宝玉解读为“情痴情种”的超越性存在。
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宝玉目睹龄官痴恋贾蔷,顿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这种从“泛爱”到“专情”的转变,实则是对存在主义困境的回应,在家族衰败的必然性面前,他选择以“情僧”身份实现精神突围,其“悬崖撒手”的结局预示着对封建伦理的彻底否定。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茶”场景中,宝玉对妙玉“旧年蠲的雨水”与“梅花雪水”的区分,展现其超越世俗的审美追求。这种“雅俗之辨”延伸至对仕途经济的厌恶,他将“国贼禄蠹”视为精神污染,却对诗词歌赋、戏曲杂学充满热情,形成与封建士大夫截然不同的价值坐标系。
通过“抓周”“摔玉”“踢袭人”等标志性动作,将潜意识矛盾外化为具象行为。如第二十三回“黛玉葬花”时,宝玉“恸倒山坡上”的举动,实则是其对生命易逝的恐惧与对纯净美好的向往的混合表达。
第五回“游太虚幻境”构建了集体无意识的象征系统,十二钗判词与《红楼梦》曲子既是人物命运的谶语,也是宝玉潜意识恐惧的投射。这种“预叙”手法使心理描写具有预言性质。
通过“宝黛钗三角关系”的镜像结构,实现多重心理的交织呈现。如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中,张道士提亲引发宝黛冲突,三人哭态各异却同源,黛玉的委屈、宝玉的焦灼、宝钗的矜持,共同构成封建婚姻制度下的心理悲剧。
贾宝玉的心理矛盾与挣扎,是曹雪芹对封建末世人性困境的深刻解剖。其心理描写不仅塑造了文学史上最复杂的圆形人物,更开创了“以心写史”的叙事传统。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视角看,宝玉的“本我”(情感欲望)、“自我”(现实妥协)、“超我”(道德理想)的永恒冲突,恰似封建社会个体生存的缩影。这种描写深度使其超越时代局限,成为探讨人性本质的永恒文本。(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本书稿寻找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