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预叙与插叙的叙事艺术
《红楼梦》以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悲剧,展现了封建社会末期的众生相。其叙事艺术的精妙之处,不仅在于对人物性格的深刻刻画,更在于通过预叙与插叙等手法,构建了一个纵横交错、虚实相生的叙事网络。这种叙事策略不仅突破了传统章回体小说的线性结构,更在时空维度上实现了对故事脉络的宏观把控。
《红楼梦》中的直接预叙常以"不在话下""后话"等程式化叙述为线索,通过叙述者或人物的口吻提前揭示未来事件。例如,第三回贾雨村复职的情节,通过"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的叙述,将后续事件提前交代,形成叙事时序的倒错。这种手法不仅使故事脉络更加清晰,更通过时间错位制造出悬念与反思的空间。
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的情节,则是通过人物之口直接预叙贾府的败落:"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种预叙不仅点明了家族衰亡的必然性,更通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谶语,暗示了封建家族制度的内在矛盾。
《红楼梦》更擅长运用图画、诗词、谜语等文学样式进行暗示性预叙。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中,金陵十二钗的判词与《红楼梦》套曲,通过隐喻与象征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命运预兆系统。例如,林黛玉与薛宝钗共用的判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既以拆字手法暗示两人姓名(林拆为双木成"林",薛藏于"雪"),又通过"挂"与"埋"的意象预示其悲剧结局。第二十二回的灯谜与酒令,则通过谜面与谜底的对应关系,暗示人物命运。如贾政对元春所作爆竹谜的感慨:"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这种预叙方式不仅增强了叙事的层次感,更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猜谜"般的艺术享受。
预叙手法的运用,使《红楼梦》的叙事呈现出"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艺术效果。一方面,它通过命运预兆深化了作品的悲剧主题,使读者在故事展开前即能感知到"盛筵必散"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它通过虚实相生的叙事策略,构建了一个充满悬念与张力的艺术世界。正如脂砚斋所言:"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写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为之遥断结果。"
《红楼梦》中的插叙常以"报信人""丑角"等次要人物的出场为契机,实现叙事场景的灵活转换。例如,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途中,插入女儿为丈夫打官司说情的情节,既丰富了叙事内容,又通过场景转换调节了叙事节奏。这种手法类似于古希腊悲剧中的"歌队",通过穿插表演实现剧情的衔接与过渡。
第九十回黛玉绝食自戕的情节,以"倒是贾母略猜着了八九"结尾,紧接着下段以"贾母说"开头,引出分开宝玉、黛玉的决策。这种顶真式分切通过场景结尾与开头的语言衔接,实现叙事线索的自然过渡,使叙事如行云流水,既保持了故事的连贯性,又通过场景转换增强了叙事的动态感。
《红楼梦》还通过"呼吸式停顿"实现叙事节奏的张弛有度。例如,第五十六回探春商议兴利除弊的场景,以"大夫来了"打断叙事,形成短暂的停顿。这种停顿不仅避免了单一事件叙事的单调性,更通过场景切换使叙事更具节奏感。
预叙与插叙的结合,使《红楼梦》的叙事在时空维度上呈现出双重编织的特征。预叙通过命运预兆构建了故事的纵向脉络,插叙则通过场景转换拓展了故事的横向空间。例如,第五回的判词与套曲预叙了主要人物的命运,而后续章节通过插叙不断补充人物背景与事件细节,最终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的叙事网络。
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使作品在叙事层面实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预叙的暗示性内容往往具有模糊性与双关性,需要读者通过插叙提供的细节进行解读。例如,秦可卿的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既暗示其与贾珍的不伦关系,又通过后续插叙的"天香楼"事件得以印证。
通过预叙揭示的命运悲剧,与插叙展现的社会现实相互映照,使《红楼梦》不仅是一部爱情小说,更是一部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例如,贾府的衰败通过预叙的"好了歌"与插叙的"抄检大观园"等事件得以双重呈现,揭示了封建家族制度必然崩溃的历史规律。
《红楼梦》通过预叙与插叙手法的创造性运用,构建了一个宏大复杂的故事脉络。预叙以命运预兆为线索,插叙以场景转换为手段,二者在时空维度与虚实关系上形成互文性建构,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意蕴,在叙事层面实现了对传统章回体小说的突破。这种叙事策略为后世文学创作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启示,使《红楼梦》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中一座难以逾越的艺术高峰。(选自史传统书稿:《红楼梦》细读100个话题深度解读)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