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戳故事《泉城晨话》第485期

杨延斌

2022年5月中旬，我接到在深圳某中学教学的于波老师寄来的篆体手戳。打开包装，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举起左手，下意识盯了一会儿大拇指，回想着四十多年前的那股钻心的疼。那是我无法忘却的故事。

刻手戳是手艺活儿，按说和我扯不上关系。但许多事看似和自己没关系，却因为偶尔被逼到那一步，可能非做不可。别看现在手戳没啥实用价值了，可在曾经，一个人如果没有手戳，就像现在人不带手机出门一样，基本啥事儿也办不了。

我曾经因为丢了姐夫的手戳而开不了工资，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下决心自己刻个手戳。那个时候的兵团实行供应制，开不来工资，生活就没着落。

这话得从1969年中苏珍宝岛战事说起。大家还记得那年3月2日在珍宝岛反击战中，有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战斗英雄于庆阳吗？那次他端起冲锋枪，一连打倒五个苏联侵略军，就连苏军增援部队的机枪，也被他打哑了。当他在雪堆里一跃而起，想夺取苏军机枪时，不幸头部中弹倒下。卫生员补上去给他包扎，他推开卫生员，撕掉绷带，端起冲锋枪向苏军扫射，雪地上留下6个深深的脚窝后猝然倒下，壮烈牺牲，年仅25岁。

这次战斗，暴露出战备补给因交通不畅而误事，上级命令兵团抢修中苏边境的国防公路。当年入冬后，我所在的55团1营参加了北上伐木修路。其中带队的就有我姐夫朱占生。姐夫一走，14岁的我仿佛一夜之间长成男子汉，里里外外的事儿我都担当。姐夫临走前给我一枚牛角双边手戳，嘱咐我要好好保管，每月要拿戳到连队领工资。姐夫说他的“双眼皮”手戳，是去贵州外调时刻的，有纪念意义，千万不要丢了。

没想到姐夫走了没几天，我就把手戳丢了。我去领工资时，会计说只认手戳不认人。领不来工资，姐姐全家指望41.6元买粮和油盐酱醋。姐姐一个劲儿安慰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我。姐姐的公公本来就容不下我，他知道丢了手戳，跳着脚骂我的祖宗三代，并说要拿刀“劈了你个瘪犊子”。

挨骂是小事，开不来工资可是要命的事儿。我憋着气想来想去，不就是个手戳吗，我连天九都做出来了，不信就刻不出个戳。我在木堆里找出一块黄杨木，又到平阳供销社买回一套刻刀，就开始没黑没白琢磨着刻戳。用刻刀的巧劲儿全在手腕子上，我不会使这股劲儿。在刻手戳的内角时，刻刀突然把拇指肚穿透，这下我饱尝了十指连心疼的滋味儿。

我忍着钻心的疼，把手戳刻了改，改了刻，一连七天没脱衣服睡觉，困了就倚着墙眯一觉。一直刻到自认为能拿出手了，就鼓着勇气到连队去领姐夫的工资。连队的侏儒会计张盛灵把手戳往印台里摁了几下，他要先往纸上印几下看看。我见张会计如此认真，心里就象在打鼓。“嘿！你小子，这是你刻的吗？”听张会计一脸惊喜地问，我很感意外地点着头。“行！你小子真行！虽然戳料不是牛角的，但这字刻得跟原来一模一样。” 得到张会计的赞扬，美滋滋的心里有了底。这是我在稻花香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儿。

那时候一个连队有500多人，有人丢手戳的事儿时有发生。而要花钱去刻个戳，必须到8里外的团部。这下，还在念书的我可成了大忙人，时常有人揣着一把糖块或俩苹果俩梨的来姐姐家找我刻戳。其实用黄杨木刻手戳也挺费劲儿，后来，我干脆买了几副骨头军棋。每个棋子儿整好能刻一个手戳。

能刻手戳还不要钱，我很快就成为传遍稻花香的好孩子，能孩子。可以说，是我自己用刻刀一刀一刀地刻出了人见人夸的好人缘儿。

临近1971年快过大年前，修国防公路的姐夫回来了。我弄丢了他视为宝贝的牛角手戳，他虽然流露出很心疼的神情，但却没训斥我，只说他真舍不得那个手戳。没挨姐夫骂，我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回头想想，我那个时候给人家刻手戳，根本不懂什么刀法，也不懂手戳到底应该怎么刻，只知道把人名刻出来能用作开工资就行。

从1970年冬天开始有人找我刻手戳，一直到1976年1月我调离稻花香，到底给多少人刻过手戳，实在无法计算。不过有一点，一副骨头军棋50个子儿，我在6年时间里买过五副军棋，到我调离稻花香时，手里只剩下一红一黑两个“司令”。

用现在的眼光看，刻手戳那点事根本不算个事儿。可在当时，那也不是个小事。因为那时没有个体经济，一个几万人的大农业团，只有团部才有个公办刻字部。我们武装连距离团部最近也有8里路，如果有人要到8里外去刻个手戳，几天后再去拿一趟，为一个手戳一来一回跑四趟，人们觉得不值。

这个时候，我就显得很有用。不管谁找到我，最多等上个把小时，一个手戳就刻好了，关键是还不要钱。那几年，我只赚了个好人缘儿。

我20岁就调离了稻花香，但给大家刻手戳的事儿还有不少人记得。2023年7、8月，我和老伴儿带着双胞外孙回查哈阳住了45天，在广场遇到熟人时，还有几个人说“你给我可过手戳，还记得吗？”

我退休后，有闲暇和当年的知青取得联系，起码哈尔滨、北京、上海、天津都有人提到过“你还给我刻过手戳呢”！

通过刻手戳这件事，我还是想说，什么这个不会，那个不会，只要逼到份上，可能啥都能学会！或者说，人有许多本事就是逼出来的！

2025年9月15日于济南

      作者简介：杨延斌，笔名水务。《都市头条·济南头条》首位特约专栏作家。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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