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寒窑赋》 (小说)
文 / 李春新 (四川)
周明把加蛋的面吃得干干净净,碗底的汤沿儿沾着几粒葱花,刚放下筷子,手机在茶几上震得突兀。他盯着屏幕上“启星智能HR”的备注,指尖悬了两秒才接——这是他失业第三十三天,投出的第七十六份简历里,第三个愿意给面试机会的公司。
“周先生,明天上午十点面试,方便吗?”HR的声音裹着写字楼里特有的轻快,周明捏着手机“嗯”了一声,挂线时才发现,掌心的汗把手机壳边缘浸得发潮。他翻出衣柜最底下的西装,熨烫时熨斗在肩线处卡了下,拉出道浅印子——这是三年前升主管时买的,当时觉得穿它能镇住场子,现在倒像件不合身的旧铠甲。夜里改简历到两点,他找了卷透明胶带,把打印的《寒窑赋》贴在书桌正对面的白墙上,字是五号宋体,却把“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衬得格外亮。书桌左上角摆着个褪色的篮球奖杯,是大学时院系赛得的,当时他捧着奖杯想,以后的路肯定能一路赢。他对着赋文发了会儿呆,摸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消息:“明天面试,小公司。”没等回复,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面试,技术总监张工的办公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测试报告,没绕圈子就问:“项目上线前三天,核心功能出bug,修复要两天,节点不改,你怎么弄?”周明脑子嗡了一下——以前在大厂,这种事有应急组兜底,他只需要签审批单。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滑,他下意识抬眼,墙上的时钟秒针“咔嗒”响,忽然瞥见桌角手机屏保里存的《寒窑赋》片段:“处患难而不忧。”他攥了攥拳,声音比预想的稳:“先把bug功能藏进次级入口,保核心流程能用;我带两个人通宵改代码,上线后按设备型号灰度推,老机型先跑兼容补丁。”张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下,抬头时眼里带了点笑意:“以前没扛过这种事?”“没,但知道难的时候不能慌。”周明说这话时,余光扫过窗外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里,自己好像比昨天矮了点,却踏实多了。
试岗第三天就卡了壳。周明负责的设备连接模块,老型号手机连网成功率掉了三成,他对着代码改到凌晨两点,屏幕上的报错提示像扎眼的红刺。清晨六点趴在桌上眯了会儿,被同事的嘀咕声惊醒:“大厂主管也就这样,连个兼容问题都搞不定。”说话的是95后小林,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在耳尖。周明捏着鼠标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起身往楼梯间走时,撞到了端着咖啡的李哥。“咋了?”李哥递过杯热美式,杯壁上的水珠滴在周明手背上,凉得他一哆嗦。“模块卡壳了。”他声音发闷,李哥拍了拍他的肩:“我刚入职时,把核心算法改崩过,全组陪我加班到天亮,张工还替我背了锅。”周明愣了下,李哥已经拉着他往工位走:“老机型协议没适配全,看这儿——”指尖点在代码里一行不起眼的注释上,“我当年也栽在这。”
午休时,周明路过茶水间,听见小林跟同事压低声音说:“我这个月KPI还差一半,主管天天催,他倒好,一来就占了核心模块,我都快被压死了。”周明脚步顿了顿,没进去,转身回了工位——原来不是针对他,是大家都在扛着压力。那天晚上,他和李哥改到十点,问题解决时,周明看着李哥手机屏保里的婴儿照片,才知道这个总笑着说“没事”的老员工,去年刚凑够首付,每月要还八千房贷。
试岗最后一天,工资条捏在手里发沉——扣除社保后一万四千八,比以前少了一半还多。他躲在消防通道里,把纸条反复折成小方块,边缘被指尖捏得起毛。手机突然震了,是房东的微信:“小周,下季度房租九千,后天之前结一下吧,我要给老家爸妈打生活费,实在没法再宽限了。”周明点开银行卡APP,余额显示六千二百三十七块五毛,他盯着数字看了半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回:“姐,能不能宽到下月初?我发了正式工资就转给您,肯定不耽误您用。”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楼下煎饼摊的香气,他想起昨天路过时,阿姨正给煎饼刷甜面酱,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地撞在铁板上:“小伙子,今天加肠不?刚煮好的,热乎。”当时他摇了摇头,现在倒突然想尝尝。
买煎饼时,阿姨正给一个穿校服的姑娘装袋:“丫头快吃,别迟到了。”姑娘咬着煎饼跑远,阿姨才转头问周明:“还是双蛋双肠?”“您记得我?”周明有点惊讶。“前阵子看你总在楼下转圈,皱着眉像有千斤担子,”阿姨摊着面糊,油星子溅在手背上也没躲,“我家老大去年找工作,天天哭着说找不到,后来在小公司从助理做起,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人啊,别盯着少了啥,先把手里的日子过稳。”
拿着煎饼往家走,手机又震了——是父亲的电话,接通时传来电视机里的戏曲声,还有父亲特有的沙哑:“面试咋样了?”“试岗快过了,工资少点,房租还没凑够。”周明咬了口煎饼,葱花的香混着甜面酱的咸,眼眶突然就热了。“少点怕啥?房租不够爸先给你补,”父亲的声音顿了顿,背景里的戏曲声小了点,“我当年下岗,揣着你爷爷手写的《寒窑赋》,在劳务市场蹲了半个月,每天啃俩冷馒头,也没觉得活不下去。你爷爷说,这赋不是让你认怂,是让你知道,难的时候别把心气儿丢了。”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擦黑。窗台上的多肉蔫了两片叶子,周明浇了点水,看着它发皱的叶片,忽然觉得自己跟这多肉有点像,都在硬扛着。他把工资条展平,夹进放《寒窑赋》的文件夹里,抬头看见墙上的赋文,指尖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上摸了摸,拿出笔在末尾补了行字:“没盐的面能吃饱,房租能凑齐,就不算丢了心气儿。”冰箱里还剩半颗生菜,他洗了洗切碎,煮了碗清汤面,倒了点酱油调味——没盐的面嚼着有点淡,却比以前应酬时的鲍鱼海参,更让他觉得踏实。
夜里写试岗总结时,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墙上的《寒窑赋》上,周明保存文档前,忽然想起李哥说的“老机型也要适配”,又在结尾加了句:“每个模块都有要适配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要扛的坎,慢慢来就好。”他关掉电脑,摸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罐盐和一包小油菜籽——等油菜发芽时,说不定正式入职通知也到了,到时候房租就能给房东结了。窗外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书桌上的奖杯和多肉上,把整个屋子衬得格外暖。
【编后荐评】
这篇小说以细腻笔触勾勒普通人的生存图景,周明的失业焦虑、试岗困境、房租压力,皆是当代人熟悉的困境。作者未刻意煽情,却用“没盐的面”“蔫掉的多肉”等细节,藏住窘迫与韧性。《寒窑赋》不是生硬符号,而是贯穿始终的精神微光,从墙上的贴文到父亲的嘱托,最终化为周明补写的“心气儿”。配角们各有难处却彼此温煦,让故事少了尖锐,多了共情。结尾“等油菜发芽”的留白,恰是对“贫贱不移”最朴素的诠释——难时不丢心气,便是普通人的英雄主义。
作者简介:

李春新,四川大竹人,大学文化,退伍老兵,公安退休。现任四川某公司副总经理,某大院党支部书记。曾在巜达洲晚报》,《天府诗人,中外诗人》《当代文学家》《天府散文》发表多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