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中
文/布兰臣
我想跟那些山峰
聊些话题,
落叶们笑了起来。
它们说,我像
一只垂死的蜜蜂,流连在
那些行将凋零的花朵里。
一座天然的洞,
天涯地角的几块石头,
几乎成了我的纪念碑。
赶考的书生、潦倒的樵夫,
如同那一片叶瓣的影子,这是
谁在为我——一个失意之人的
重新命名?
(载《成子湖诗刊》2025年1月刊)
布兰臣(branching),原名蔡明勇,扬州诗人,江苏省作协会员,广陵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水葫芦花》,诗集《语言之初》1、2,先后在诗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探索、星星、草堂、作家、诗歌月刊、星河等杂志上发表诗歌数首。近期在扬州彩衣街创办了扬州虹桥书院。
无声的对话:当山拒绝言语
文/羞花韵
人总是渴望对话的。我们向神祈祷,向爱人低语,甚至向宠物倾诉心声。布兰臣的《山中》,正是这样一种对话渴望的产物——诗人想和山峰“聊些话题”。然而山的回应却出人意料:它不是沉默,而是让落叶笑了起来。这笑声不是欢迎,而是一种温和的嘲讽,揭示出人类在自然面前的天真与自负。
诗中的“我”被落叶比作“一只垂死的蜜蜂,流连在那些行将凋零的花朵里”。这个比喻精准而残酷。蜜蜂采蜜本是为了生存,但在垂死之际仍流连花丛,就显得有些悲壮且荒诞了。这何尝不是现代人的写照?我们执着于采集生活的甜蜜,即使生命将尽仍不肯放手,在自然看来,这种执着既可爱又可笑。花朵行将凋零,蜜蜂垂死挣扎——两者都在走向生命的终结,却还在进行着一场无意义的邂逅。
那座“天然的洞”和“天涯地角的几块石头”几乎成了诗人的纪念碑。请注意“几乎”这个词的微妙之处——它暗示了一种未完成的状态。大自然不会真正为人类树碑立传,它只是漠然地存在。那个洞是天然的,石头是随意散落的,它们之所以“几乎”成为纪念碑,只是因为诗人一厢情愿的投射。这是人类寻求永恒与自然漠不关心的对比:我们渴望被铭记,而自然只是静静地存在,不承诺任何意义。
诗中出现的“赶考的书生”和“潦倒的樵夫”十分耐人寻味。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典型的失意者形象:书生怀才不遇,樵夫穷困潦倒。诗人问道:“这是谁在为我——一个失意之人的重新命名?”答案或许就藏在问题本身——不是任何人在为他命名,而是他自己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了同类,从而完成了自我身份的重新确认。那些失意者如同“叶瓣的影子”,虚幻而缥缈,却为诗人提供了认识自己的镜映。
这首诗最深刻的地方在于,它揭示了现代人面对自然时的双重困境:一方面,我们无法真正与自然对话,它总是以我们不理解的方式回应我们;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从自然中寻找自我认知的途径。山峰不说话,落叶却笑了起来;洞和石头不会成为纪念碑,却“几乎”成了纪念碑;失意之人没有被命名,却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正是人与自然永恒的距离。
或许,真正的智慧不在于能否与山对话,而在于能否听懂落叶的笑声——那笑声不是在嘲笑人类的渺小,而是在提醒我们:放下执着,顺应自然,或许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宁。那座山始终在那里,不拒绝也不邀请,它只是存在。而人类,就像那只垂死的蜜蜂,在行将凋零的花朵间,完成自己微小而庄重的生命旅程。
在这首短诗中,布兰臣完成了对一个永恒话题的当代诠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来不是征服与被征服,也不是对话与回应,而是一种共存在同一时空下的相互观照。山看着人类来来去去,不置一词;人类望着山亘古不变,若有所悟。这种不对等的相互关系,恰恰构成了世界最本质的诗意。
2025.1.24 嗅香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