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基华
石达开梦断长江
1857年3月,石达开从天京岀走后,碾转奔袭江西、湖南、广西、贵州, 于1862年3月,突然攻入四川,意欲打破清军在涪洲、丰都地区设置的江防、横渡长江,实现他多年以来梦寐已求,建立川西平原根据地的夙愿。
经过六昼夜的激战,石达开无法打破湘军、川军的坚固江防,被迫退回贵州仁怀。
然而,石达开横渡长江,直指川西的决心,丝毫未变。同年,5月、10 月,石达开又两次以闪电般的攻势分别由贵州、云南攻入宜宾……攻占叙永、兴文。
同治元年五月、川黔之交的深山峡谷,正是鸟鸣山静,竹草疯长的时节。石达开突然率领太平军沿贵州仁怀山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叙永东城。
太平军烧毁文书档案,杀逐官绅,榜示安民:“……,铜关铁卡,势同破竹摧枯,猛将虎臣,游遍九州万国,抑强扶弱, 法令不私于秋毫;除暴安民,爰惠直同于冬日,只为誓灭胡奴,岂肯扰害百姓。”
永宁西城清兵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向上告急,一面日夜逡巡。由于连日天下大雨,道路溜滑,太平军无法进攻东城。
十天后,太平军由叙永分道进军,直指古宋、兴文。夜晚,古宋、兴文四周一片火光,照耀如同白昼,枪声叠响,不知有多少大军从哪里涌来。兴文武痒生肖骏邦、贡生庞兴祐、八品军功赵绚等人不知进退,竟然在黑暗中率领团练埋伏路旁,堵击太平军,被太平军赖裕新部杀死杀伤勇悍者数十人,其余全部被俘虏。
此前有南溪宋家山人张四(自称张四皇帝),聚众数百人于长宁洪家场起义,攻进兴文。张四皇帝指挥部众烧毁官衙、打破监牢,劫取囚犯吼闹公堂,兴文县令桂某吓得从西门落荒而逃。 是夜,张四皇帝见四周一片火光?以为清兵大队前来围剿,立刻拉开大队准备迎战。接近一晤,方知是石达开部太平军。张四皇帝,喜出望外,立即将太平军迎进城中,将自己部队驻扎城外。次日,兴文县城旌旗蔽日,石达开率领大军开进兴文县城。
今古宋,兴文一带父老相传:石达开由叙永至兴文,途经大坝。其时,四山长云暗锁,坝中麦垄青黄,人烟一空。大坝场前两株古榕间,建一关帝庙, 兵士举火,急欲焚烧。石达开急令制止,步进庙中,但见廊柱倾褪,关圣金身剥落。石达开心中愀然,于是向道长索要纸笔,奋笔疾书:“大义千古”。良久,方默然而去。今叙永至兴文绿岩坝中尚有“王姑坟”。“其墓,墓地高敞。四望,五谷、 老鹰,马鞍诸山,兰花、乌龟、马蹄诸岩、环拱墓之左右,危峰峭壁,怪石嵯峨。”相传为翼王石达开义妹之墓。石达开率师由叙永指兴文。王姑率兵殿后, 独挡一面,劳瘁成疾,竟病逝于绿岩坝中,诸军感其恩义,葬之于绿岩坝中。大队人马列队传递卵石,为王姑垒墓,瞬息墓成,余石弃置,至今磊磊道中。叙永曾令绥老先生有诗赞王姑云:
凌云壮志欲驱胡,
跃马横戈女丈生。
留得英雄埋骨地,
百年人自敬王姑。
攻占长宁,悪战竹海
6月1日(同治元年五月初五),张四皇帝引导太平军围攻长宁城。
长宁古县城双河镇,始建于唐代,明初称县。古镇四面环山,上接兴文到云岭,下通淯水达长江,左邻珙县往云南,右连叙永通贵州。县城城墙呈四方形将古镇牢牢围住,墙高丈八,四角城楼耸立,碉楼数丈,镇内四条主街道,各通东、西、南、北四门。在此之前,长宁知县周于堃闻讯早已布置滚木擂石,火枪火炮坚守城池。并派武生张占魁率兵勇三百余前往金鸡山下十里铺屯,抵抗太平军,以期与城内守军互为呼应。
石达开率太平军席卷而至,张占魁以卵击石,全部被歼。周于堃另无他策,战不能战,逃不敢逃,只好死守孤城。石达开与部众登上城东北高山,居高临下,俯瞰全城,城中动静,历历在目。见城防坚固,若强攻则要造成部下严重伤亡,于是心生一计,派军士前往东城濠沟旁吴萧山家,日夜锣鼓喧天,虚作戏会,实乃暗掘地道直达城下。16日,只闻一声炮响,长宁城墙崩塌,太平军四面架设方梯一举攻克长宁县城。长宁县令周于堃,典史梁昆年,把总刘文魁等,走投无路,死于乱军之中。
石达开长宁刚刚大捷,又有何金龙率师两万前来归附,大平军声威大震乘势分道进攻沙河驿、两江口、罗洗塘、许陈沟、桂花坳、大芙蓉,老王场、薄刀岭威逼叙府,直抵长江。
石达开连连告捷,吓慌了清庭,镇压太平军的三大刽子手之一,四川总督骆秉章急忙调动刘岳昭、唐友耕、唐炯、熊焕章等军进行反扑。其中以刘岳昭、唐友耕最为凶恶。清《湖南通志,人物志,刘岳昭传》载:“贼势全趋叙南, 岳昭乃遣水陆营急扼叙州,而自率全军抵江安……岳昭败贼于相公岭,又败之于梅溪坝,又大败之于沙河驿遂连克花滩溪,巡检寺贼巢,然石逆尚连营三百里,岳昭又破牛角岩贼垒,进驻龙颜寺”。太平军失利,退回长宁稍事休整,又进袭曹村口,竹洞水等地。与唐友耕、唐炯部激战。
6月18日,唐友耕引兵抵达梅桥坝,脚跟尚未站稳,即被潮水般拥来的太平军层层包围。唐友耕左冲右突,拼命死战,仍被乱石击伤右臂,长矛戳伤右臀,鲜血染红马背,侥幸逃命。6月26日,石达开亲自指挥太平军由曹村口一带山梁山沟,漫山遍野蜂涌而下,不分昼夜,进攻唐友耕、唐炯部清军。殊不知清军利用地利之便漫山竹 林,早已于山梁、河溪、道路,遍埋竹签,铁疾藜。太平军不谙道路,纷纷冲入清军密布的铁疾藜、竹签子内,数以千计的战士被竹签疾黎刺伤,鲜血如注,倒于路旁,不能前进。清兵趁势反攻。太平军兵败退回长宁城。
7月上旬,骆秉章饬令刘岳昭率所部由铜罗井、龙头铺进攻太平军北面,道员曾传理,总兵熊焕章率所部由洞底、参将吴家春率所部由珙县攻太平军西面;总兵唐友耕、吴安康率所部由石笋以攻东面,三面将长宁城包围。
此时虽是农历6月中旬,麦收刚过,然而兵荒马乱,瘟疫流行。石达开军给养无从供给,士气日渐低落。面对强大的湘军,川军、楚军,占据长宁一月有余的石达开自觉渡江无望,只好率军从长宁突围,分三路退回贵州。石达开第二次进军长江的战争再次宣告失败。
镇压、石达开部太平军的清统帅骆秉章今双河供销社,即为石达开攻占长宁时之翼王府;竹海深处有古迹——“翼王桥”;长宁老翁乡尚有清王朝为旌恤被太平军杀死的盐运司知事罗延韦所立的忠烈牌坊。攻占高县一石达开怜爱清正官员 石达开两次进军长江均告失败,但他丝毫不敢有改弦另张的想法。贵州、云南地瘠民贫,十几万大军根本无法解决给养。部队连续几年东奔西突、饿死、病死、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多,只有打过长江,才能从根本上扭转逆境。他汲取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从贵州郎岱分兵,一方面命令赖裕新带领中旗部队从金沙江上游渡江人川,准备于沐川一带接应大部队渡江。另一方面则釆取声东击西,迷惑清妖的战术,亲率主力部队沿贵州北部的桐梓、遵义、西部的大定、毕节,绕了一个大圈子后,突然杀入云南镇雄州。1862年11月5 日,大军由镇雄马不停蹄直扑筠连。太平军大败清军,杀伤筠连知县余元煜,分道向高县、横江镇、双龙场等地挺进。
石达开大军一路奔袭,“鼓角如雷,满山塞野,峰烟不绝”。时,高县知县丁良俊为山东人,家境贫寒,经年苦读,得中进士,分发到高县上任,时仅半年。到任之后,清正廉洁,关心百姓,深得人心。石达开占领筠连,丁良俊慌忙带领团丁前往城西20里之落润坎抵御。28 日,太平军漫山遍野冲来。高县团丁见势掉头便逃。丁良俊手握宝剑左挥右舞,无法禁约,只好孑然一骑,勒马路旁。太平军一拥而上,将其生擒。先锋大将李南好生奇怪,诘问丁良俊,为何不逃命。丁良俊答曰:“将军入城我无以御,为民父母官,不能保护子民,生又何益,恳请将军入城之后,勿杀吾民,吾愿向百姓宣扬将军的恩德。”李南为丁良俊所感动,当即满口应承,将大队人马驻扎落润坎,自率千余人入城。太平军人城,果如其约,不杀一人。
次日傍晚,刘岳昭所属楚军定武营、先锋营,急援高县,抵达高县西门。高县四面皆山,独西门一线路。楚军于四面山上金鼓齐鸣,居高临下,以火炮、滚木、擂石攻打太平军。太平军不知虚实,只闻四山金鼓大作,误以为中了埋伏,仓皇出逃,投岩、坠城,自相践踏、中炮者不计其数。李南于是将一腔怨气,转向丁良俊,一刀将丁良俊杀死,割下头颅,抛入粪池中。
次日,李南奔至横江。石达开闻李南杀掉丁良俊,大怒。痛责李南不该滥杀丁良俊这样的好官,当即命令部下将李南推出斩首。接着派人于四乡张贴 “安抚人民,招致贤才”的告示。准备于金沙江边与清军决一死战。其文曰:“本主将匡扶真主,诛满夷之潜窃,整华夏之纲常,解士庶之倒悬,拯英雄之困顿,志士抱不平,均愿讲武;穷人更无告,共乐从戎……果能自拔来归,决不求全责备;片长薄技,定期录用无遗”。今高县城北3公里的石门北侧石壁上,有刘岳昭刻的“勒愧燕然”四个大字,每字径0.25米,末尾跋云:“蜀乱纷纭,石逆来而益剧,余统兵自楚赴援,先后攻克长宁、高县及沙河驿、双龙场等贼巢,转战于叙南为多,留戍亦于叙南为久。今幸边患稍息,部将数请记其事,予勉从之,非示功也,亦以寄鸿爪云尔!同治二年癸亥岁孟夏日,总翼长,统领楚蜀水陆兵勇布阵使司,鼓勇巴图鲁刘岳昭书并跋。”刘岳昭“勒愧燕然”石刻石达开横江大战 宜宾县横江镇为四川著名古镇,地当川,滇古道咽喉,身后石城山屏障于 重重叠叠的乌蒙高原前,古朱提江从云南乌蒙高原奔腾而来,从镇前缓缓而过,历为兵家必争之地。距金沙江50华里,距叙州府140华里。太平军由镇雄分兵五路直扑筠连。主力经高县玉皇楼直扑横江、双龙,11 月26日占领横江镇。另一支部队则由筠连攻入云南牛皮寨,经中慕容杉木滩,准备上袭盐井渡及大关厅,因山势险恶,团丁扼守,不能通过,遂分为两路,一由原路折回四川许焰(今宜宾县凤仪场),一路经串师坝,越太平新场,转至四川捧印场。其时,石达开营寨西起云南副官村(今绥江县城),东至横江镇东四十余里伏龙口。北面控制横江河对岸水过河乡、南面驻扎双龙、捧印。绵延几百里。石达开占领横江,叙州城震动,叙州知府孙濂慌忙前往富顺赶提盐课、以重金为赂,恳求驻城楚军,早日渡江进剿太平军,知县邓友仁则督促士卒日夜抢修城防,同时派游击陶藻、刘培琳等驻扎翠屏、真武二山以此稳定人心。仅管如此,叙州城依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消息传到北京,清廷一片惊呼:“使石逆横渡金沙江,富、荣、犍、乐盐赋之区,便会首先陷落,大局何堪设想”。于是,急令重庆镇总兵唐友耕,叙州营都司徐步云,总兵熊焕章,督办云南军务张亮基以及屏山、雷波等县团练,自安边至屏山以上沿江北堵;金沙江南则以甘肃镇总兵何胜必、云南提督胡中和、统领楚、蜀水陆兵勇布阵,使司刘岳昭,率领湘军、蜀军、楚军、滇军、甘肃等省军队进攻太平军。石达开到达横江,按约中旗部队赖裕新自贵州分兵后,早应当由金沙江上游西昌地面横渡过金沙江,此时理应于屏山、沐川一带,扰乱清军,接应大部队于安边一带横渡金沙江。然而却音信杳无,石达开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愈迟延,清军江防则愈难攻破。
11月28日,石达开指挥大军,强渡金沙江。太平军勇士,几十支小船从北陡岩下,明滩水寨飞舟直下,瞬间冲出剑刀湾口,顶着西来的金沙江巨流, 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中强渡。横江河两岸,灰尘滚滚,太平军陆路战士像摧山卷石的泥石流向金沙江边发起冲锋。清军的炮弹把金沙江炸得东摇西晃,炮弹和浪头把太平军的战船呑没了一只又一只……。石达开见情势危急勒马高处,挥剑传令各营:“一定要横渡金河……兵士有功者,按军功封赏将校,功高者封赏侯爵!”。太平军将士虽然个个奋勇当先,击沉数艘敌船,重创中嘴、牛皮滩敌军, 然而,在清军水陆三路的强大反攻下,伤亡惨重,只好退回横江镇。旷日持久,江川空晚,军愁荏苒。石达开踞守横江转眼已是两月有余。战士们眼巴巴的望着金沙江北,巴望着有一天,南来的鸿雁带来赖裕新的消息……然而江边照样是灰蒙蒙的,城墙似的山岩,赖裕新依然无声无息。他们哪里知道赖裕新渡过金沙江后,早巳为天国尽忠了。雪花飞起来了,战士们冷卧在营垒里,军粮、士气,一个更比一个令石达开愁锁眉头。一日晚,石达开率宰辅曾仕和、军师曹黑虎,义子石定忠等悄悄登上了石城山万松寺外山口。冷月清空,万里无云,松声荡漾,石达开按剑山头,放眼四望。只见横江河对面,横江河谷两面山头,密密匝匝王是清妖营寨。渡江看来已经无望。回想昔日威震武昌,大战湖口,经营江西,围困南昌……将曾国藩逼得跳水,自家何等英雄,今日竟被清妖困阻于这川南山隅,岂非天意,命噫!不觉悲从心来竟成一诗:
苍天意茫茫,群生何太苦。
大江横我前,临流曷能渡。
惜哉无舟楫,浮云西北顾。
到耳多哭声,中原白日暮。
——《说元室述闻•石达开诗》
多年辗转、奔袭,现又渡江无望的战况,使驻守在双龙场的石达开将领郭集益,冯百年极度悲观失望,于是暗中与清军“歃血为盟”,积极准备叛变。1月30日,靖军分三路猛攻太平军营垒。太平军营垒,连连失守。清军也遭到了太平军的顽强抵抗。特别是驻守在横江镇西郊柏果坪山上的太平军,与清军激烈战斗数小时,刀矛用尽,继以锅铁、碎石重创清军,连骆秉章也在奏章中感叹,“我军带伤不少”。清将胡中和终于探得石城山后山有小路,于是乘夜率领人马从石城山小路而下,攻击太平军背面。太平军正分兵抵抗,双龙大营内忽然火光冲天,纷嗷哗然,郭集益、冯百年率领叛兵由内杀出,策应清军。太平军数面受敌,伤亡惨重。石达开只好于次日,率余部由燕子坡渡过横江河,退回云南。
今日目睹“燕子坡”乃秦“五尺道”所经之处。山高近千米,石板路由山顶曲折回环而下,山下乱石磋硪,夕阳古渡,横江河于山脚回流。石达开马匹、辎重、伤残士卒于此高山陡谷,凄然横渡,真是英雄末路!横江大战历时两月,清军遭到沉重打击,清将胡万甫、涂镇南、胡得元、胡东山、秦龙林等一个个都成了太平军的刀下之鬼,但太平军也损失战士近四万名,将领近五十员,从此,失去了战略上的主动地位,导致了后来的大渡河悲剧。
石达开横江大战遗址、文物
今日横江镇西郊,白果坪山头,仍保存有太平军横江大战期间所筑城堡。城堡外围自北至东至南,环山构筑4道战壕,壕埂全用大鹅卵石筑成。分别长510米、410米、310米、250米,高2-4米,顶宽1.5米。越过4道战壕方能进入山顶城堡。城堡北、东、南三面筑有连贯石墙,一般高3米、长210米。顶宽1.5米,墙足宽5米。正中一矮石墙把城堡分隔为南北两半,中间各筑一周长80米,高3米的园台指挥台。
苍山无语、血色黄昏,凭吊此古战场,不禁使人想起了传说是石达开所作的《入川题壁》诗:
大盗亦有道,诗书所不屑。
黄金如粪土,肝胆硬如铁。
策马渡悬岩,弯弓射胡月。
人头作酒杯,饮尽仇讎血。
(《宜宾日报》2000年四次连载)
<本文转自“庆悟宅茶话”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