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号磨亮时，我欠健康一声抱歉
作者：沈一鸣 朗诵：沈虹
鸡叫头遍时我醒了，不是被警铃催的——四十个从警春夏秋冬，警铃是嵌在骨头上的钟，哪怕后半夜蜷在值班室长椅上打盹，铃一响准能弹起来。可这回是后腰坠着疼醒的，像坠了块浸了水的沙袋。摸黑坐起身，指尖先碰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盒，再往旁挪半寸，是那牧三级警监肩章。银星在月光里泛着冷光，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戴警号的模样，二十岁，在治安队县一招后院的老槐树下，老队长捏着"235011"那串数字往我衣上别，说"警号是警察的魂，得用一辈子去焐"。
焐了四十年啊。
当治安警那会儿，魂是攥在手里的铐子。有回抓一伙偷电缆的，在废弃工厂追了半宿，鞋底子磨穿了，脚心扎进块碎玻璃也没觉出疼，直到把最后一个摁在泥里，才看见血顺着裤脚往地上滴。老队长后来拿着碘酒往我脚心抹，疼得我牙打颤，他却骂："你命是铁打的？"我咧嘴笑，露出豁了角的牙——前晚劝架时被醉汉一拳抡在腮帮子上，牙床还肿着。那时哪懂疼？只懂"抓着了"三个字比什么都沉！夜晚巡逻大街小巷，压根没听见过自己肚子在叫，更没看见脚甲缝里的泥，早和着汗渍结了痂。
交警队工作那些年，魂是顶在头上的大檐帽。夏天站在十字路口，柏油路的热气往裤腰里钻，指挥棒举得久了，胳膊肘像生了锈，可看见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往斑马线跑，就得把腰挺得比岗亭还直。有回暴雨冲垮了城北郊的桥，我带着战友们在齐腰深的水里拦车，水凉得像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有辆面包车差点冲过去，我伸手拽车门，被浪拍得踉跄了两步，战友拉我，我吼"别管我！先拦车！"警服上的星还没焐热，哪有功夫顾这些？
做宣传干部、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日子里，整天埋在文山会海里。1000多篇战地报道和公安简报歌颂着侦察民警们英勇，推广着基层的基础工作经验！上传下达做好全局桥梁纽带。
到110指挥中心做主任，魂是攥在手里的对讲机。听筒里永远是急声："某小区有人跳楼！""某商场发生哄抢！"我盯着大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指令得像子弹一样快："消防立刻去！""让辖区民警先疏散群众！"有次连续四天守在指挥室，实在熬不住了，趴在桌上眯盹，额头磕在对讲机上，磕出个青包也没醒。直到战友端来热粥，我才发现自己嘴干得裂了皮。他劝我"主任您歇会儿"，我指着屏幕说"这上面的红点没灭，我歇得下？"那会儿体检报告早堆了厚厚一摞，"高血糖""腰椎退行性变"的字刺眼得很，我却让战友收起来——指挥中心的灯还亮着，哪有功夫看这些？
最疯的是当党委副书记、副局长那些年，抓盘踞了数年的网络犯罪团伙。网络侦察取证那些年月，我和侦查员挤在机房实验、面包车里，白天啃干面包喝瓶装水，夜里就蜷着睡，后脊梁硌在电脑上，疼得翻身都不敢。带领网络民警往返于全国二十多个省市万余公里。有次凌晨突审主犯，他梗着脖子不招，我拍着桌子跟他耗，耗到天亮，他终于松了口，我才敢往椅背上靠——一靠就动不了了，后腰像被钉住了似的。年轻民警要扶我，我摆摆手，可站起来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响得那么脆，脆得我心里发慌。可那会儿哪敢慌？案子还没完全追到资金，三十个嫌疑人还没到案，我是办案总指挥，我得撑着。撑到庆功宴那天，我举着酒杯敬大家，手却抖得厉害，酒洒在警服前襟上，可那时我只当是激动，哪肯承认是颈椎压迫的！是这副身子早被熬得空了。
是去年冬天，在医院走廊里，才猛地醒了。那天和老搭档去复查，他当年跟我一起办案，腿摔了一跤，如今走三步就得歇。他指着自己的片子笑："你看，当年没当回事的旧伤，现在天天跟我算账。"我看着他的背，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弯腰系鞋带，猛地直起身时，天旋地转的晕——原来那些被我摁下去的疼，早攒着劲儿要讨回来了。回到家翻老照片，翻到三十年前在交警队岗亭前拍的，那时我站得笔挺，大檐帽压着眉梢，眼里亮得能烧起来。再看现在的自己，爬三楼得歇两回，阴雨天颈椎腰疼得睡不着，才敢摸着膝盖问：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吧？
前几日去局里，看见年轻民警抱着案卷跑，警号在胸前颠，像极了当年的我。他们喊"老局长"，眼里有光。我想跟他们说，出警时记得戴护膝；想跟他们说，熬夜时别忘了啃口面包；想跟他们说，警号要焐热，可身子骨也得护着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他们正年轻，正揣着和我当年一样的热，有些疼，非得自己挨过才肯信。
今早绕着解放军总医院院子里走，走到西门口街角的老岗亭旁，听见卖早点的阿姨喊"豆浆嘞"，忽然想笑，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年轻时总觉得，警察就得是钢筋铁骨，就得把"自己"扔在脑后，好像多顾一分自己，就少了一分对警徽的亏欠。直到如今腰弯不下去，才懂：健康不是软肋，是让警徽能一直亮着的底气啊。
对着朝阳扯扯嘴角吧，算给健康赔个迟来的笑。警徽护了一辈子人间烟火，往后，该好好护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了。毕竟啊，这世上还有好多清晨的豆浆，等着我慢慢喝呢！
未曾想过惊天浪，
只愿人间岁月长。
一身藏蓝担风雨，
半世坚守伴晨光。
街头巷尾留足迹，
寒来暑往护安康。
莫道平凡无诗意，
砥砺前行即华章。
作者简介：
沈一鸣，中共党员，大学学历，沛县公安局二级高级警长，三级警监，沛县政法系统关工委主任，沛县公安局关工委主任。85年参加公安工作，历任沛县公安局治安队民警、交警大队民警、公安局政工室政工干事，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公安局 110 指挥中心主任，副科级。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正科级。县委维稳办办主任，副处级。四级高级警长、三级高级警长、二级高级警长（正处级）三级警监。
朗诵者简介：
沈虹，呢称叶子，曾长期从事电视新闻编辑播音工作，现为《都市头条》认证编辑，百草园书店，诗词天地，中国农垦杂志，新华网<文艺创客>等多家平台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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