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范建青、武豪)
黑水淤塞,坑塘如大地溃烂的脓疮,腥臭随风四散,成了平顶山市湛河区曹镇乡曹西村心口一块羞于示人的溃疤。村人绕道而行,稚童被厉声喝止近前,那死水一潭中沉浮着朽烂草木与无名的秽物,竟成了专纳人间弃物的渊薮。每每途经,我亦屏息疾走,心中暗忖:这怕就是乡土命定的、无可救药的溃腐了罢。
然世事翻覆之奇,常出人逆料。待我今岁重归,却惊见一幕骇人的幻景——恶臭尽扫,碧波轻漾,百亩清荷亭亭如绿裙少女,在水中央舞着不可方物的清媚。莲叶间泻下的天光,竟将往日的阴森凄晦涤荡无存。我痴立塘畔,恍若梦中,疑为狐魅幻化的虚境,专来揶揄我辈尘浊之目。
村中老叟蹲于石槛,衔一杆旧烟枪,将这场变革絮絮道出。非赖仙法,实仗人力:巨泵如龙,吸尽积年浊秽;铁臂深掘,铲除黢黑毒泥。而后水泥为骨,砌出规整岸线,终引入活水,种下名为“睡莲”、“霸王莲”的灵根。老人言及“生态修复”四字时,目光灼灼,竟无半分乡野耆老的迂腐,俨然一新世界的诠释者。我听那死水抽干的轰鸣,似在耳畔重响,混合着一种文明对荒芜的凌厉征伐。
新塘既成,则气象顿殊。昔时掩鼻奔避之地,竟成游人如织的胜景。长枪短炮的城裏人,只为摄得一角清莲;孩童的笑闹溅入水波,再无长辈惊惶的呵斥。最是那“霸王莲”,硕大如舟,据说可托起幼童,俨然成了乡野新神话的图腾。经济的活水亦随之潺潺流动,莲藕、莲籽、荷塘风光,竟都点化作了金银的细流。乡村非仅变美,且变聪慧了,懂得将昔日疮疤炼作今日金丹。
我独坐夕晖铺洒的塘畔,见荷叶的巨影被金光镂刻得通透。忽悟此非仅一坑塘之变,乃是一曲水之重生赋,一出乡土中国的微型史诗。那被清淤疏通者,岂止是塘中黑臭污泥,更是积郁于乡土命脉中的沉疴与惰性;那被水泥硬化之岸,捆缚的是自然曾经的恣肆,亦规范出一种崭新的生存律令。荷香取代腐臭,规整更替芜乱,是美的光洁面孔终于冲决了千年荒秽的牢笼,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文明之胜利。
然而,当最后一缕野性的腥臊被涤荡殆尽,我竟从那过于纯净的空气中,嗅出一丝陌生的怅惘。那被彻底驯服、彻底“美化”的,难道不也曾是土地的一种原始呼吸?
离村时回望,荷塘如一块碧玉,完美地镶嵌于村落肌理。它已是风景明信片,是政绩报表上一行数字,是村民钱包一点充实。黑水河的惨淡记忆正急速褪色,将速朽于新一代的认知之外。
沧海桑田之变,大抵如此——美,总是踏着残骸而生,以遗忘为养料,开得从容不迫,惊心动魄。
曹西村的荷塘,是一面映照乡村新生的明镜。它告诉我们:当沉睡的淤泥被春风唤醒,每个被遗忘的角落都能绽放成诗;当生态的琴弦被重新拨动,最朴素的土地也能奏响振兴的强音。 这一池碧水红莲,不单是自然的馈赠,更是曹西人用双手从荒芜里捧出的春天,是乡村振兴宏大叙事中,最清丽动人的水墨章节。
注:文中曹西村荷塘数据源自真实改造背景,其生态蝶变印证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深刻实践。当废弃坑塘化作莲叶接天的生态画廊,我们见证的不仅是环境的修复,更是一个村庄在时代春风里重获尊严的生动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