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联辩记
詹世和
今有师者,雅好属对,借“观澜”地名,拆字为联首,出句云“观山远峙千层秀”,求偶以对。盖其以“师”名,又常授众诗词理论,众皆信之,一时答对者如蝗,盏茶未歇,十五联已纷至,皆以“澜水”“澜阁”“澜墨”之属冠首。
余谛视其出句,“观山”二字,乃动宾相济,实为联中骨鲠。若以“澜”字承之,必循此例,方得铢两悉称之妙。然翻检字林,“澜”字领头之语,尽是偏正之构;而动宾之配,竟如凤毛麟角,遍索不得。余沉吟久之,欲剖其症结,未料唇枪舌剑骤起。
一翁曰:“观澜者,吾乡之土也。”言外之意,似以乡梓之名压理,无关联法。尤老接口曰:“终日吟哦,竟不识‘观澜嵌字’之旨!譬如‘润丰楼’之作,此理昭然,汝何冥顽?”一女子继而哂曰:“此乃诗钟七唱之凤顶格也。”遂出“观阁临风心犹远;澜台映月水自寒”为证。
余驳之曰:“‘澜’字难组动宾,此乃字性天定,非人力可变。”女子却云:“‘观’为动词,可随搭配变其性。‘观阁’‘澜台’者,皆为处所之名,何拘于动宾?”言毕,连发三图,临风大笑,其声似穿牖而来,令余背生寒栗。尤老复曰:“出联本意,唯嵌‘观澜’二字为首,汝之变动,不顺其心!”余再陈所以,尤老竟曰:“汝当敛衽虚心。”
余不禁叩问:“明明舛错,岂容讳饰?”女子复以图讽,谓余“幽默”。余答:“汝自怡可也,且平心论之。”女子笑曰:“非针对联,唯观汝言可博一噱。”余曰:“论事则公,针对人则谬。”女子又笑:“吾不喜论联,独爱默听汝言,以遣闲愁。”
观其辞锋,无非偷梁换柱,避重就轻。余无奈,发图应之:“对对对,汝言皆是。”女子复曰:“联艺早窥堂奥,唯汝言饶有风趣。”后发饭图而去,其态若得胜之雉。
余默然良久。那女未必不知“澜”字难组动宾,盖因颜面所系,故挟众以自饰耳。夫联道之要,在求其工,在合其理,如匠人营室,梁柱必正,榫卯必严。若舍字性、违语法,徒以嵌名自矜,纵有“观澜”之雅,终成附会之讥,如披锦绣于粪壤,徒增其丑。
今之众人,或为乡谊所囿,或为虚名所惑,不辨是非,盲从附和。尤老以长者自居,不察症结而强作解人,实乃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女子以巧舌饰非,明知其谬而故弄玄虚,无异于掩耳盗铃。此等情态,非独联坛之弊,亦世间通病也。
昔坡公论诗,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法度者,文字之规矩、逻辑之绳墨也。若弃法度而求新巧,犹舍舟楫而欲渡川,终不免沉溺。观此次论辩,众人争于末节而忘其本,较于言辞而失其理,岂不谬哉?夫学问之道,贵在求真,不贵苟同;贵在务实,不贵虚饰。若徒以颜面、乡谊、虚名蔽目,则真理何在?斯文何存?思之令人扼腕。
2025.08.22子夜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