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霞散文二篇

                              问 荷

      夏日清晨，我揣着一怀朦胧的思绪，走向那方池塘。晨露还凝在草叶尖，像颗颗未及说出口的梦，而池塘里的荷，已借着熹微天光，悄悄铺展了一整个澄澈世界。

       远远望去，荷是从水里“长”出来的霞。紫粉的花，像是被天光彻底染透了，又被轻柔放在层层碧叶之上。最打眼的那朵粉荷，瓣子层层叠叠，边缘泛着极淡的珠光，仿佛谁用羊脂玉细细雕琢过，又怕质地太生硬，便蘸了晨露，轻轻抹出一圈柔润的边。我站在塘沿，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落花瓣上的光：“荷啊，你从水的深处来，为何身上连一丝水汽的重都没有？”风掠过水面，带起荷的清香，花瓣微微颤动，似在摇头，又似在含笑不语。

       凑近了看，荷叶大得能盛下整片天空的蓝。叶脉清晰如工笔勾勒，撑起的绿，是能掐出水的鲜润。可再往下瞧，茎秆没入的地方，池水泛着些微浑浊——那是淤泥的影子，荷的根，就深扎在那片混沌里。我试探着伸手，指尖差点触到水面，又收回，轻声问：“你把根交予淤泥，却开得这样干净，生命的清透，是从混沌里‘挣’出来的吗？”话音落时，荷叶上的露珠滚了滚，“啪嗒”落进水里，惊起一圈极小的涟漪，仿佛是无声的回应：挣过，才更懂得洁净的可贵。

        塘里的荷，从不是孤单的。这朵盛放的粉荷旁，总有几片荷叶半弯着腰，像忠诚的卫士，又像默契的知己。阳光烈起来时，荷叶便微微倾身，给花瓣遮出一片凉荫；风起时，荷叶与花茎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藏了满肚子悄悄话。我望着它们相依的模样，又问：“荷，是叶的陪伴，让你开得更安心吗？”风又来，这次荷叶晃得更明显，花也跟着轻轻摇曳，似在用力点头——陪伴是无声的托举，让美能更从容地舒展。

       绕到池塘另一侧，我看见几枝残荷。有的花瓣落了大半，露出中间嫩黄的莲蓬，像攒着一捧小金珠，在晨光里闪着暖光；有的只剩光杆，上面结着干瘪的莲蓬，却仍直直立在水里，有种不加修饰的倔强骨感。我蹲下来，视线与残荷齐平，对着那枝只剩杆与蓬的荷问：“开得那样盛，终究要落，值得吗？”阳光斜斜照在残蓬上，给棕褐色的边缘镀了层暖金，仿佛在低语：值得的，落是为了把养分还给水，把种子留给秋，等到来年，又是满塘新绿与繁花。

       日头渐渐升高，池塘被照亮得愈发清晰。粉的花、碧的叶、青的蓬，还有陪伴的白鹭、蝴蝶、喜鹊和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停在花上的蜻蜓，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画。我站在塘边，忽然觉得，所有的“问”，荷都用自己的一生回答了。

       它说，生命的洁净，是在混沌里扎根，却始终朝着光生长；它说，陪伴是彼此的支撑，叶护着花的娇，花也点缀了叶的绿；它说，凋零从不是结束，而是生命循环里的一段休憩，为了下一次更蓬勃的盛放。

       离开池塘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荷们在风里轻轻摆动，像在与我告别，又像在预告：下次来，又是新的光景。而我心里，已被荷的答案填得满满当当——关于生命的坚韧与洁净，关于陪伴的温柔与默契，关于时光里每一次盛放与凋零，原来都藏着自然最温柔的智慧。这一趟“问荷”，像是把自己也放进了池塘的光阴里，被荷的清雅与坚韧，悄悄洗涤过了。

秋荷私语

       八月的风，挟着夏末的余温与初秋的清浅，轻轻叩响着荷塘的门。我顺着这缕风的踪迹，又一次踏入这方被绿与粉晕染的天地，听秋荷在时光的涟漪里，诉说独属于这个季节的絮语。

      荷叶是荷塘永不褪色的底色。大片大片的绿，或深或浅，像被岁月浸润的翡翠，层层叠叠铺满水面。初遇时，它们是春日冒出的嫩芽，星星点点的绿色冲破水面，像小孩子们举着的拳头，夏日里是张扬的华盖，如今在秋光里，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温润。有的叶片边缘微卷，泛起淡淡的黄，像是被时光描了一道金边，那是夏与秋悄然交替的印记。叶脉如网，纵横交错间，藏着阳光走过的路径、雨水滑落的痕迹，纹理里，流淌着季节更迭的私语。

       粉荷是这方天地最动人的主角。绽露的花苞，像藏着无限心事的少女，娇羞着向天空抒写着成长的喜悦，花瓣舒展如丝绢，粉白渐变的色泽，像是朝霞与月光的交融。细看那花瓣，脉络清晰如绣，细密的纹路里，盛着晨露凝成的水晶，微风拂过，露珠滚动，晃碎了一塘的光影。花蕊间，金黄的花丝微微颤动，似在与阳光轻声应答，又像在挽留夏日最后的热烈。还有些花苞，裹着羞涩与期待，将开未开的姿态，如同一阙阙待启的诗行，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趣，在秋日继续续写。

      塘中的水，因着绿萍与荷叶的映衬，成了一块温润的碧玉。偶尔有小鸟穿梭于荷叶间，搅碎了水面的平静，又瞬间恢复如初。水的气息里，混着荷叶的清香、荷花的淡雅，还有泥土微微的腥甜，这是荷塘独有的气息，在秋日的空气里悠悠散开，勾着人沉醉不愿醒。

      站在塘边，看光影在花叶间游走。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的光线变得愈发柔和，给每一朵荷、每一片叶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此时的荷塘，少了夏日里的喧闹，多了份秋日的静谧。经常有飞鸟掠过水面，翅尖沾起的水珠，滴落时惊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漾开，与荷叶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水动还是影动。还有红蜻蜓黑蜻蜓和各色的蝴蝶，更有各种蜂儿展着翅膀，它们和荷花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每天早晨到中午，荷花就打开心房露着欢欣，下午四点之后，荷花们就收起花瓣合笼成粉色的灯盏，当月光带着探寻月露带着清香，荷花就把它们收藏。荷叶默默地守护着花的秘密，直到莲蓬惺忪着眼睛，不可说！不可说！

      秋荷的美，美在从容。它们不似春花的娇弱，不若夏荷的热烈，却在季节的流转里，守着一方水塘，把生命的姿态，从盛放演绎到含蓄，从葱茏走向沉淀。每一片渐黄的叶、每一朵半开的花，都在诉说着关于成长与告别、坚守与新生的故事。它们知晓夏日已远，却不慌不忙，用自己的方式，与过去的季节对话，也向未来的时光致意。

      这塘秋荷，是时光的容器，它装着春日的萌生，夏日的余韵、秋日的清欢，冬日的冷峻。于我而言，它是喧嚣尘世里的一方静隅，让心在花叶的私语中，寻到归处。

【作者简介】

王海霞， 中国陕西西安蓝田人 ， 毕业于西北大学文博学院，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女子诗社会员，陕西大唐文化艺术社副社长，西班牙首届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艺术节命名的丝绸之路传播大使，丝绸之路国际诗人联合会副秘书长。诗歌被翻译成法语，英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诗集《丝路霞光》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