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火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夜,砖厂着火了。
最先看见火光的是小槐。孩子半夜惊醒,摇着爱国喊:"爸!树红了!"
爱国冲出院门,见东南方天际猩红一片,火舌舔着夜空,正是砖厂方向。风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毕剥爆响。
"我的砖窑!"他赤脚就往火场跑。
厂区已乱成一片。新窑蹿起的火苗引燃了堆放的煤渣,又蔓延到西侧的槐树林苗圃。众人泼水如杯水车薪,厂长嘶喊着:"先保宿舍区!"
爱国却往火场深处冲——技术资料全在窑旁工棚里,还有他研发的新砖配方。小杨死命拽住他:"师傅!不能去!工棚要塌!"
轰隆一声,工棚顶梁砸落。火光中爱国看见铁柜一角,那是他放了二十年笔记本的地方,每页都记着砖窑数据。
"让开!"他突然发力挣脱,抓起浸水的麻袋顶头上。
热浪灼得皮肤生疼。浓烟里他摸索到铁柜,烫手得很。使劲拽柜门时,棚顶又掉下根燃着的椽子,正砸在背上。
"爱国!"秀芬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小槐的声音尖利:"爸——!"
爱国咬牙扛起铁柜往外拖。鞋底冒烟,每一步都像踩在炭火上。终于冲出火场时,众人一盆水泼在他身上,白汽腾起。
"不要命了!"厂长急赤白脸,"就是个破柜子!"
爱国抹了把脸,露出被熏黑的笑:"比命金贵。"
天亮时火灭了。砖窑塌了半座,槐树苗烧毁三成。清点损失时,小杨突然叫起来:"师傅!快看!"
但见那口古井周边,新栽的槐树苗竟大多完好,井圈槐木只熏黑了些。更奇的是,井台旁冒出几株新苗,绿得扎眼。
"井水护着的!"老人们纷纷作揖。
爱国却盯着烧毁的工棚发呆。秀芬拿来药膏给他涂背,眼泪滴在烧伤处:"你要有三长两短..."
"没事。"他忽然指向灰烬,"你看。"
焦土中竟钻出几丛绿芽,形似槐苗却更茁壮。王三叔的侄子蹲下细看:"是耐火棘!只有大火烧过才长!"
救灾队伍来时,带队的竟是赵梅。她如今是县消防顾问,指挥起来雷厉风行:"清障组东边,医护组西边!"
见到爱国背上的伤,她倒吸口气:"还是这么倔!"手下却轻柔地换药。
重建会议吵得激烈。多数人主张迁厂:"砖窑老是失火!"爱国突然站起:"不能迁!"
众人静下来。他走到场中,打开抢出的铁柜。笔记本焦了边,字迹却还清晰。
"这是二十年烧窑数据。"他翻开一页,"新窑火患是因为排风设计漏算了两米高程差。"
又翻开一页:"槐树苗耐火是因为井水湿度。要是迁厂..."他指向远处井台,"这口老祖宗的井就废了。"
赵梅突然鼓掌:"科学!"她拿出规划图,"可以在井周建防火带,用耐火砖——就用牛师傅的新配方砖!"
雪又下起来时,新窑奠基了。爱国坚持在窑顶嵌了块槐木梁:"让火看着点烧。"
赵梅临走前塞给秀芬个信封:"给小槐买书。"这回秀芬没推辞,回赠一包槐花茶:"常回来看看。"
除夕夜,一家三口坐在井台吃饺子。烧焦的槐树林里,耐火棘已长到膝盖高。小槐突然问:"爸,火是坏人吗?"
爱国想了想,指向窑火:"看管着就是好人。"又指指山林野火,"乱跑就是坏人。"
秀芬添句:"话也一样。"
爆竹声中,新栽的槐苗裹着红纸防冻,远远看去像一片燃烧的霞光。
爱国摸着井圈上的焦痕,忽然明白:有些话如野火,烧完只剩灰;有些话如窑火,烧出金砖来。
而岁月这口老井,终将沉淀所有灼热,滋养出新的生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