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南岸区作协三十周年的节点回望,目光总被一抹暖黄牵引,那是南山黄桷垭社区里,黄桷文学社的灯火。六载春秋,一群像春燕般的筑巢人,用衔泥的执着与温暖,在大南山的文脉里筑起一方锦绣巢窠。
2019年1月26日,南山的腊梅正翻涌着金黄的浪。黄桷垭社区会议大厅里,三十余位文心拳拳的身影围坐,茶香混着梅香漫过窗台。区文联、作协领导来了,南山街道干部来了,十二位首届会员眼里闪着星子般的光。当潘云国接过社长聘书时,窗外梅枝轻颤,仿佛为这场文学的新生鼓掌。重庆首家基层社区文学社——黄桷文学社,就在这梅香里破壳而出,像刚睁眼的雏燕,扑棱着翅膀望向天空。
六年光阴,这只雏燕已长成振翅的春燕。会员从12人增至38人,《黄桷小屋》公众号推出数千篇南山故事,从黄桷垭口飞向全国;与双龙村共建的文创基地里,作家们踏遍田埂,6次走访写下的《腾飞的南山双龙》丛书,让乡村的盆景与传说走进更多人心里;更与成都金牛区作协“联姻”,在“成渝经济圈”的文脉里串起两颗明珠。而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巢边最勤的五只春燕。
潘云国社长是最懂南山的那只。七十五岁的老人,额角刻着南山的褶皱,说起涂山的云、黄桷树的根,眼睛亮得像文峰塔上的铜铃。他是黄桷垭土生土长的“活地图”,年轻时修过铁路,当过采煤队长,镇长助理,镇工会主席,如今笔杆比当年的镐头更沉,200余篇乡土文字,把南山的风花雪月、掌故传说都钉进纸里。最难忘他六进双龙村的模样:布衫沾着草屑,笔记本里夹着野菊花,蹲在田坎上听老农讲盆景故事,说“咱得把这些老手艺写成诗”。后来《腾飞的南山双龙》成书,他翻着书页笑:“你看,每篇都有泥土的香。”更让人惊叹的是他与赵心放合著的《巴渝武僧释本立传奇》,25万字的章回体小说,写涂山寺僧人释本立从习武到抗战的传奇人生,每段故事都浸着南山的月光。他说:“南山的历史,得有人记着、写着,才不会断了根。”
若说潘社长是引航的春燕,邹世平副社长便是衔泥的那只。《黄桷小屋》的476期公众号、3387篇稿件,每一期都浸着他的心血。六十八岁的老人,当过工人、私企老板,个体协会党支部书记,偏对文学怀着赤子心。他有个“兰末”的笔名,字里行间藏着墨香,可他最骄傲的不是自己的文章,而是“《黄桷小屋》能聚起这么多好稿子”。更让人泪目的是他的“病房编稿”:六次住院,床头总摆着笔记本电脑,输液管绕着键盘,每周五雷打不动推送新刊。有次护士劝他休息,他笑着说:“会员们的稿子都等着呢,就像春燕等窝,等暖了才能飞。”如今《黄桷小屋》有上千万粉丝,他却说:“不是我成就了它,是它让我知道,社区里藏着这么多会发光的文字。”那些深夜敲下的字,那些为一句润色反复推敲的夜,早化成《黄桷小屋》的温度,让南山的故事有了心跳。

赵心放副社长则是衔来文史的春燕。同样七十奔五,同样黄桷垭长大,他的书房堆着半人高的古籍,从小读《三国》《红楼》,到老还能背《稼轩词》。退休前是公司副经理兼党委副书记,退休后成了“文史猎人”:散文写老茶馆的茶博士,小说讲抗战时的黄桷垭,随笔解辛弃疾的“刚与柔”,那篇阅读量七十万的《辛弃疾的两面》,留言里有人说:“原来历史里的人,也有温度。”他与潘云国合著《巴渝武僧释本立传奇》时,为一个细节跑了三次图书馆,查旧报纸、访老僧人,说:“写历史得像缝衣服,针脚密了才耐穿。”4年前一场疾病导致他右侧偏瘫,康复治疗出院后,老伴推着轮椅参加文学社活动,为征文《专辑》选稿、审稿、编稿、校稿;他以创作的激情坚持康复锻炼,很快甩掉轮椅,杵着拐棍每天走2500步。疫情封控,他杵着拐棍当志愿者,现场采风,编发7期《美篇》,获得社区“吉祥物”表彰。他说:“南山的故事,挖不完的。”
黄桷垭的风穿过老巷,吹进那间不大的活动室。门楣上“黄桷文学社”“黄桷书画院”两块吊牌被岁月磨得发亮,七十过九的文学社秘书长、书画院院长叶文柱,正伏在案前整理会员名单,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燕衔泥,一下一下啄着时光的茧。这里是他的“战场”。24年前书画院初立,6年前文学社诞生,两扇门合着开,26个身影聚成16团暖光。每天晨光漫过南山,刘坤碧、李国君的墨香先飘起来,唐珍凤的画纸刚展开,冯庆蓉的川戏腔已绕上房梁,彭光辉的男高音跟着撞开窗户,这些年近八旬或过六旬的老人,既是书画家、文学爱好者,也是社区志愿者,把笔墨纸砚和锅碗瓢盆都酿成了日子的甜。
叶文柱的故事里藏着韧性。9年前的癌症手术像场急雨,却浇不灭他眼里的光。如今他仍是重庆市康复协会南岸区分会党小组长,管着文学社的账务、发着会员资料,连收会费都记成一本带着墨香的账册。他写的鲁迅诗《自嘲》硬笔书法上过全国残联展,带着康复会员去肿瘤医院写春联时,笔锋里浸着对生命的感恩:“党给了我社保医保,我得用余生多做好事。”
活动室的热闹总与节日同频。端午的粽子香混着墨香,中秋的糍粑甜渗进诗行,春节的红纸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刘坤碧提前熬好的稀饭、李国君切的卤肉、唐珍凤摆的果盘,把四五张桌子堆成温暖的山。他们带着节目进养老院,冯庆蓉的川剧变脸惊得老人们直拍腿,彭光辉的男高音撞得窗棂响,唐珍凤的新疆独舞裙转成一团云霞,这不是表演,是老人们把岁月里最暖的部分,揉碎了捧给更老的人看。

如果说叶文柱守着“文巢”的温度,马金云则在筑它的厚度。这位七十过七的老镇长,镇党委书记,退休17年把夕阳拧成了灯。公益站站长、文学社、书法院顾问,他的身份总与“召集”有关:学雷锋日喊来理发队,端午支起包粽子的桌,七一组织红歌会,十一摆开健身操,潘云国和冯庆蓉演的《垃圾分类》小品,让邮电大学广场的掌声追着他们跑了半条街。
他更像位时光的记录者。翻出压箱底的老照片,跑遍南山拍新景,40篇7万字的《我为家乡巨变存照》,1900张新旧对照图,把改革开放47年的光阴钉成一本立体的书。“老眼昏花了,还有20辑没做完。”他摩挲着照片,像在抚摸孩子的头,“这是我能给南山儿女的礼物。”
文学社的5本《专辑》是另一种见证。从征稿、审稿到排版印刷,马金云带着班子四处筹钱、出主意,每一页都浸着老人们的体温。那些写南山的文字,从《黄桷小屋》的笔尖流出来,又变成铅字回到南山的风里,吹得乡村经济的种子发了芽。
暮色漫进活动室时,叶文柱放下笔,望着墙上挂的会员作品:刘坤碧的山水含着松风,李国君的书法带着金石气,唐珍凤的花鸟还沾着晨露。窗外,马金云正和潘云国商量下一期《专辑》的选题,冯庆蓉的川戏腔又飘起来,混着远处南山的鸟鸣,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六载春秋,春燕衔泥。《黄桷小屋》《文峰塔下》《往事如斯》……一本本丛书立在区档案馆的架上,也立在成都巴金纪念馆的展柜里;南山有名,有书有画更有名,《重庆晚报》慢新闻整版报道;“终身学习品牌”的奖牌挂在社区墙上,更挂在会员们的心里;最初的十二人,如今成了三十八只春燕,带着南山的故事飞向更远的天空——写乡村振兴的、非遗传承的、老街新貌的,每一篇都带着黄桷树的根须,扎在南山的土里,又向着阳光生长。
春燕衔泥,衔的是岁月里最暖的碎屑;筑巢,筑的是文化里最软的归处。这些白发老人用皱纹里的故事、笔端的墨香、灶上的烟火,在黄桷垭筑了个文巢:这里有书画的清芬,有文学的温度,有公益的热意,更有一群人把余生熬成蜜,甜了自己,也甜了一方乡土。
站在三十周年的风里回望,黄桷文学社的巢已枝繁叶茂。那五只春燕还在飞,衔着新的泥,筑着新的巢;更多年轻的春燕正飞来,带着更鲜活的文字、更炽热的心。这方巢窠里,有南山的月光,有巴渝的文脉,有一群人对文学最朴素的热爱——像春燕衔泥,不为炫耀,只为筑一个温暖的家,让所有爱文字的人,都能在这里歇脚、起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