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深处的风,总带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年复一年穿村过巷,不仅吹绿了山梁,更吹散了人心的隔阂。在商洛市商州区牧护关镇“中国气候康养之都峡口红叶最佳观赏地”附近,藏着个叫小园子的村落,十几户人家都姓王,日子像山间的溪流,平淡却透着股韧劲。
村里的老人们常说,小园子的风有记性,记着家家户户的暖心事。就说王家人的事,桩桩件件都浸着山里人的本分。
王家三兄弟,是小园子里看着长大的。老大王新来七十五岁走的,耳聋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是村里的五保户。临走前那五十天,在县医院躺着重症监护,十五万的住院费全由政府兜着,可贴身伺候的,是弟媳妇高福盈。
医院的护士起初都以为那是老汉的妻子。见她天不亮就来擦身翻身,饭点一勺勺喂粥,夜里守在床边接尿接屎,连褥子上的褶皱都要捋平整。有回护士打趣:“大姐对老伴真上心。”高福盈正拧着毛巾,抬头笑:“这是我大伯子。”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病房。同屋的病友家属啧啧称奇,说城里亲儿子都未必做到。高福盈却不当回事,给老汉掖着被角说:“都是一家人,他动弹不得,我搭把手是应该的。”她的手粗糙,带着农活留下的厚茧,可落在人身上,却比任何药膏都让人安心。
王新来弥留之际,总望着窗外发呆。高福盈瞅出他的心事,凑到他耳边大声问:“伯,您是不是有啥念想?”老汉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没去过西安……没看过大雁塔……”
高福盈眼圈一热。当天就给俩女儿打电话,让她们务必带着姥爷圆了这个梦。三天后,俩姑娘专门请了假,租车带着王新来逛了城墙,看了芙蓉园,在不夜城的灯火里,老汉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回来后,他拉着高福盈的手,一个劲地竖大拇指,浑浊的眼里闪着光。
这事儿在村里传开,没人觉得稀奇。就像老二王长有去年走时,高福盈拉扯着儿子办完后事,转头就把智障的老三王有娃接回自家照顾。每日三餐端到跟前,换季的衣裳提前备好,夜里还得起来看看他盖没盖好被子。有人问她累不累,她总说:“一家人,哪能不管?”
我是在葬了岳母后,特意去给王新来来上香的。他是我小学学长,虽然后来断了联系,但山里人的情分总记着。随礼时,高福盈正蹲在灶房门口择菜,见我来,赶紧擦了手招呼。院子里,王有娃坐在门槛上吃饭,木讷地望着远处的山,高福盈时不时喊一句:“老三,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望着她忙碌的身影,真心实意地说:“你这心肠,真该让更多人知道。”她直起腰,围裙上沾着面灰,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咱这山里,谁家不是这样?张家婶子照顾瘫痪的婆婆十年,李家大哥帮邻居种了半辈子地,都平常得很。”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夹杂着远处几声鸡鸣。一阵山风吹过,掀动了屋檐下的玉米串,也吹散了高福盈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混着松涛,漫过梯田,越过山梁,像极了秦岭深处世代流传的歌谣。
这风里,有老辈人传下的规矩——“亲帮亲,邻帮邻”;有新时代的暖——政府兜底的保障,让弱势群体不孤单;更有普通人骨子里的善,不图回报,不求扬名,就像山间的草木,默默生长,却把绿意铺满了整个秦岭。
离开小园子时,风还在吹。它掠过晒在石板上的辣椒,拂过墙上“乡村振兴”的标语,也钻进每个过客的心里。这风,是秦岭的魂,是山里人的根,带着最质朴的民风,吹得人心暖暖的,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