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
文/高春海
一、童年
小姑出生于1937年夏历7月。其时家院之中有一青石水槽,众鹊饮于前,多雀戏于后,有百鸟朝凤之意。于是我祖父髙鹏武为小姑起名为转凤。小姑出生时虽有国难,但吾家居于陕西省关中西府宝鸡市之扶风县天度镇横龙村,是抗战战略后方基地,是中华大地免遭日寇铁蹄蹂躏的净土之地,实属幸之又幸。
小姑一岁左右,我祖父高鹏武和祖母酝酿了一个援亲计划,那就是把小姑送给她不曾生育的三姨妈,亦是我之姨婆。我曾祖父髙有富闻听后坚决反对,理由有二:一是贫寒之家卖儿鬻女实属无奈,现我田地数百亩,家财足衣食丰。二是男娃女娃都是喜,儿孙满堂就是福,天伦之乐心气顺。就这样我祖父祖母的援亲计划落空了,此计划若果成功,小姑不为小姑矣!
小姑的童年时代,正是我曾祖高有富和二曾祖高有德努力奋斗之时,家道殷实,亦是衣食无忧。小姑长至七八岁时,个头不髙,小巧玲珑,虽不聪慧,但诚实勤快。时我曾祖家大业盛,养有白黑黄三只大犬。白狗看家护院在家门口,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之意。亦有天赐百福之心愿。黑狗在麦场,取黑脸包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之意。亦有颗粒归仓,颗粒无失,全家温饱之主载。黄狗在田野属于流动哨,哪里需要在那里,瓜果烟菜之地。冬里才能回家,属它最辛苦,要想黄土变真金,须得血汗洒热土。三只狗是忠于职守,可喂养的重任我曾祖高有富就交给诚实守信、勤快麻利的小姑了。一经接任就风雨无阻,寒暑不避数多年。我曾祖们大加赞许,厚爱有加,糖果点心常多享赠,姊妹多有怨嫉,其不知天道酬勤,行实誉归。
二、成年
1956年春节,19岁的小姑出嫁到距我村正南4公里的陕西扶风县召公镇杈召村。召公镇是西周武王七弟姬奭巡行乡邑于甘棠树下决狱理政的地方,他独爱菊,四野种菊,菊香四溢,故雅称菊村。杈召亦不愧为一处风水宝地,小姑嫁于此亦是道兴通而村盛名,婚后的生活亦是幸福和美满的。
小姑一生养育四男两女:大表兄赵拴平,二表兄赵小平,表姐赵春侠,三表哥赵安平,四表弟赵满平,表妹赵满侠。
1958年,二表兄赵小平出生,正巧我伯父高文科之子高春山同年而生,缺少奶水。小姑毅然肩负起奶养我兄长高春山的重任。那个年代缺吃少喝正是中国艰难之时,但对小姑而言,手心是肉,手背还是肉,儿子侄子都得养。每天下午下工她不进家门直奔我们家为侄子高春山吃上奶,我兄长高春山吃饱了睡稳了,小姑再急怱怱赶回家,二表兄赵小平在我姑父怀里饿得哇哇叫。第二天天不亮她仍要回娘家为侄子补奶,然后又要急奔4公里还要赶上生产队的工。这真是里里外外都操心,来来去去为子侄。
1960年前后,三年自然灾害和经济困难时期,为了解决温饱,小姑和姑父上了扶风县北乔山,开荒姜家岭。条件艰苦,政策宽大,只要锄头快,粮食满进仓。很快在小姑和姑父努力奋斗下,全家大小的温饱解决了。人常言:树挪死,人挪活。全家人的温饱是解决了,但老表们的上学问题接着就出现了。山里沟深路弯人家少,方圆十多里才有一处小学校。1966年文革开始,山里的小学校也封门停学了,以至于两个大表哥和表姐几乎就没能上几天学。
经过小姑和姑父的努力和坚持,三表哥赵安平终于在召公镇小学上了一年级。就这样一个家庭一分为二,姑父率领大表哥和二表哥主力军战斗在北乔山搞发展,小姑则率领其余弱小表姐赵春侠,三表哥赵安平,四表弟赵满平(两岁)小表妹赵满侠那时还未出生,留守杈召村搞后勤。 每个星期小姑还得上山为姑父和两个表哥这些主力军洗衣做饭蒸馒头。来回往返近百里,下山时还得为老根据地的童子军背上几十斤的粮食。一到冬里姑父则率领主力军返回老根据地杈召村休整。
冬里农闲,天寒地冻,我婆(祖母)则领着我这个四五岁的自由人自由访亲。小姑,大姑和三姨婆家最近也最亲,老太太小脚女人走不远。小姑父兄弟七人,排行老三,在老院分得两间房。大房子锅连炕住我们这些童子军,另一间小房子则住着姑父率领的主力军。山上的主力军回到村里还是主力军,同样要参加劳动挣工分。小姑则长年参加杈召村的生产劳动。
冬里的早上五点还很黑很冷,小姑与我婆则早起要为全家大小准备早饭,烙玉米面小黄饼。烙熟的第一个小黄饼一分为二总是三表哥赵安平与我一起享用。他要早起早吃上学堂。而我在小姑的爱护下也享受到高级待遇。就这种小黄饼山下的许多家庭还吃不上。因为姑父他们主力军下山时,每人自带几十斤口粮,粮食相对宽余些。小姑上工前还要叮嘱十岁左右的表姐赵春侠把小布袋里三五个小黄饼给我姑父他爹那个瘦髙的老爷爷送去。老爷爷与姑父的五弟一起生活。中午下工回家,小姑还不忘为我婆和我做顿细臊子面,并且指派两个大表哥把老爷爷请过来,一同享用为娘家人特意做的臊子面。有时蒸下麦面白馍时就用布袋装上五六个,让表哥表姐给老爷爷送过去。
腊月里,小姑把她全年省吃俭用积攒的钱全部拿出为全家大小每人做身新衣服,准备过年迎新春。同时她还为那个瘦高的老爷爷做身新衣服,而小姑自己总是穿着她那件褪了色的红外套。
妯娌之群和颜悦色,大活小忙竭其所能,兄弟之间以和为贵,以让为先。邻里之存以帮为主,以扶为要,乐善好施,救危助贫。不争一言之长短,不夸一句之海口,人前不言,人后不语,善待亲友,尊老爱幼,和蔼可亲。孔子云: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时兴之语是贤德之人行动永远走在言语之前。小姑称位矣!
1973年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夏天特别热,小姑和我父亲商定把我婆和我们这些少年儿童团送上山避暑。第二天早上,我父亲拉着架子车,车上坐着我婆和怀里抱着的满平和满侠。小姑和我春侠姐在后面推着架子车,我安平哥和我在架子车两边助推。车箱前面还插着一面小红旗,那是我用我姐高西宁的红领巾制作的。小红旗不但随风飘动,而且还啪啪作响很有节奏。我们这些兄弟姊妹推着架子车,跟着红旗走,欢声笑语,浩浩荡荡就上了东观山,进了土门口。土门口的关卡员挡住我们要证明,情急之下我壮着胆举着小红旗,拿着我和我安平哥的通知书,那上面有天度镇和召公镇的红印章。关卡通过了,我们进山了,到达姜家岭。
小姑顾不上一路的劳累,又和我婆为我们这十多人做起午饭。小姑的饭做好了,姑父领着两个大表哥也给我父亲装了满满一架子车他们平时拾捡的柴禾。父亲下山时还要为我家拉回一车过冬的柴禾。
山里的夏天真是凉快,吃过午饭我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东看看,西转转。不成想三表哥赵安平已在窑门口核桃树和土槐树下摆好了小桌,并拿出书本学习起来。触景生情,我现在是一名小学生了,在我安平哥的感召和吸引下,我也拿出书和作业本,坐在他对面写起字。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婆坐在我们旁边照看满平和满侠,我春侠姐则帮着小姑打扫窑洞。小姑还拿出手动喷雾器对好敌敌畏,在窑洞的地面和炕上喷洒以防跳蚤和蚊虫。清扫完窑洞后,小姑背着喷雾器还给窑门前的树上喷上药。最后叮嘱我:"跟着你安平哥好好把书念,你看你大伯(高文科)人家把书念好了,吃的轻松饭,干的国家事,不象咱们受苦受累受饥渴。”
小姑山上的窑洞前面有二十多米的空地,除了土槐树和核桃树还有几棵杏树、杮树和枣树。枣树下有口水井,平时家里的用水由我拴平哥和小平哥负责。为了节省时间两手夹住辘轳放空桶快速下滑,叫放鞭辘轳。我在一旁看着好奇,就想一试身手。于是趁两表哥进窑倒水的空闲套上空桶就放起鞭辘轳。有些事没有一定实力还真干不了,我手小胳膊细,力薄刹不住。两只手磨得烧疼,只得放弃,自由落体的水桶不是掉井里,就是桶底被撞掉。听到井里咚的一声,两个表哥跑出来了,小姑也跑出来了。见我呆呆站在井边,小姑一把拉住我快声问:"春海,你没事吧!”我对小姑摇摇头,手指指井,示意我没事,桶有事。小姑于是快速转动辘轳,提上的锁扣已空无一物,水桶掉井里了。小姑盖好井拉着我说:"我娃没事就好,桶掉井里让你姑父给咱捞"。说完她从地上拾起一米多长的软细枝就奔我拴平哥和我小平哥去了。两个表哥一见势头不对就快速跑开了。小姑又回身向站在小桌旁的我安平哥举起了树枝。我快跑站在中间对小姑说:“姑!不关我哥的事,是我自己干的,要打你就打我吧!”小姑这才放下树枝对我安平哥说:"叫你带好娃好好学习,你只管你自己!”小姑然后对站在远处的两个大表哥吼道:“你两个中午就别吃饭,干事不操心,这么多小的在旁边井口大开多危险!"由于我的错误让三个表哥背了黑锅,直到现在我心里还很愧疚,好象欠了他们什么似的。现在快六十岁了才明白,家里是讲情的而不是讲理的。
大表哥赵拴平那时只有十五六岁,已是姜家岭大队的小拖拉机手了。开的是履带式东方红200,车身长两米,车高一米五,履带只有三十公分高。是专门为山地配置的。他有时把小东方红开回家停在窑门前的空地。别的人都不敢上,就属我胆大,不但要上还想开。并给车前架起一根一米多长的圆木,自称是改装好的小坦克。我拴平哥上工要开走,我硬是坐在上面不下来,大表哥没办法只好对我说:"你对你小姑说好哥就让你坐"。于是我坐在车上喊来小姑,让她同意我坐在车上感受一下过过瘾。小姑见我很执着,没说什么回窑拿出一米多长的牛皮绳。几个表哥一见这阵势就感觉不好,小姑要用牛皮绳打人了。谁曾想小姑让我坐在我拴平哥身后,然后用牛皮绳把我兄弟二人捆在一起,并对我栓平哥说:"开上这个坡把春海放下来,你去上工”。坐在小东方红上前进了一百多米,终于过足了车瘾,才拿着牛皮绳回到窑门前交到小姑手上。小姑摸摸我的头说:“坐到树底下和你安平哥写作业去,哪里不会就问他,让他给你教"。现在想起那条牛皮绳,可能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贴心的安全带了。
表哥赵小平那时十四五岁,个性强,独立自主性强,富有创新精神。他有一辆旧自行车,上下工骑着它,上下山更离不开它。有时自行车停在窑门前,我抓住机会把自行车后轮转得飞快,链条也脱落得快。自己束手无策安不上,到头来还是小姑出手整理好。家里的生活用品没有了,小姑就指派他骑车十多公里去天度镇购买,我们都叫他飞毛腿。他也经常用他的旧自行车驮着我们几个小的显才艺。小姑则警告他摔伤我们哪一个他要负全责。
小姑不仅要洗衣做饭,还要下地干活,晚上还得加班加点赶做全家大小的鞋子。拉鞋底的细麻绳把手骨节勒下几道凹槽。一个夏季要把全家的棉衣,棉鞋赶制出来,否则全家就要冻脚冻手冻耳朵。那个时期农村里能够买着穿戴的家庭不多。
我们上山一星期后的一天中午,小姑排好碗,正准备给我们开午饭。窑门外好象有小娃的哭叫声,出去一看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领着两个娃。大的是男娃五六岁,小的是女娃三岁多,叫喊着说口渴肚子饿。小姑上前一问才知是咸阳武功县代家镇的人,娘家在甘肃平凉崇信县。娘家妈有病走的急,带的干粮少,两个娃饿得走不动了。有个娘家哥在平凉灵台县农机公司工作,由这里走山路近些,既省钱又省时,娘家哥在灵台县等着呢。小姑听后就让这娘母三人坐在我们写字的小桌旁,再叫我们端出三碗凉开水。然后小姑进窑舀了一大二小三碗面,吩咐我们端到小桌上。娘母三人吃饱了,喝足了,那个妇女很是感动,一口一个大姐地叫着小姑。临走前,小姑要来妇女背着的空布袋,把家里仅剩的十几个馍都给装走了。武功妇女过意不去,小姑则说:"大人饿得,小娃饿不得,还有近百里的山路,有吃的心里不慌”。并为她们指明了方向和路径。小姑这才把我们叫进窑给我们每人舀了半碗面,让我们忍一忍,晚上再蒸馍吃饱饭。其实小姑那天中午就只喝了一碗凉开水。
十天后的中午十点左右,武功妇女又回到小姑窑门前,见了小姑大姐长大姐短,很是热情。原来武功妇女娘家哥工作的灵台县农机公司有台拖拉机要下乡到灵台与永寿交界的边缘地带去耕地,离这里不太远,就直接把她们娘三个送到了扶风县野河乡的林场,离这里只有十多里的路程。说着话武功妇女从身上背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个酥软黄亮香气四溢用胡麻油炸的大油饼。说是送给小姑以表谢意。我们几个馋得看着酥油饼直流口水。小姑只拿了三个油饼并对武功妇女说:“剩下的你拿回去让家里人也尝尝你们崇信的美味佳品,也不枉你回娘家这一趟”。送走武功妇女,小姑把三个油饼切成十二块,我们每人只尝到一小块。小姑见我们这些小的心里有意见,晚上就合面给我们炸了一小盆菜子油油饼,给我们解了馋。
1975年麦收前,三表兄赵安平突然昏倒在学校,在县医院检查怀疑是白血病。正巧我伯父高文科在兰州出差,也赶了回来。伯父是军医与县医院医生会诊,确诊我安平哥已是白血病晚期了。此事只瞒着小姑和我婆,其他亲友也只能安慰安慰,已无力回天了。在这期间召公中学校长,班主任以及所有代课老师都看望过我安平哥。这就足以体现我安平哥在学校的优秀程度了。麦收后二十多天我安平哥就病逝了,小姑哭的死去活来,这无异于剜掉她的心头肉!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觉。我婆只得陪伴在小姑左右一月余,才使小姑走出悲痛,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这件事使我幼小的心灵深深感到生活的残酷性和不确定性。
三、中年
1977年我也大病一场,几乎命不复存,与死神擦肩而过。在召公医院治疗时,离小姑家近,只有一里路。小姑早中晚给我们送饭菜。每天早晚都要在菩萨面前上香磕头做祈祷,以至于额头都磕成了血青色。病魔已经挖掉她的一块心头肉,她要用她的全部身心尽力阻挡住病魔,不让这些魔鬼再去伤害她的心肝。也许是小姑的诚心感动了菩萨,驱走了病魔。在我老师高志强的资助下,我五叔父高录科和我父亲及时把我送到北京我伯父高文科处。伯父和他的战友王伯伯合力战败病魔,在我伯母和我兄长高春山的极力护养下,死里逃生,重返阳世。功在人力,亦有天意呀!后我由北京回家养病,小姑多次拿着营养品看望我。有一次小姑提了一盘鸡蛋,上面还放着六个用手帕包着的熟鸡蛋。小姑当时就亲自剥了两个鸡蛋皮,并让我趁热吃了熟鸡蛋。那就不是一盘鲜鸡蛋,而是小姑的一颗慈爱之心呀!
1979年,我婆突发脑血拴,及时救治命是保住了,但落下了下肢瘫痪的后遗症。此时小姑正处在人生道路最艰难的阶段。两个表兄超过二十岁,到了张罗媳妇的时候,表姐十七八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表弟表妹十岁左右,上学念书长身体,那一个都不能耽误。小姑是家里的后勤部长,管吃管穿管冷暖,管天管地管大小。
社会的压力和生活经济的负担就象高速旋转的马达丝毫得不到停歇。常常是手里忙着儿女的事,心里想着娘家妈的病身。每隔三五天安置好家里的事,晚上赶到娘家与我姐高西宁为我婆缝缝补补,洗洗扫扫,从无间断。小姑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还要操我婆的心,尽量让我婆感到小棉袄的温暖和周到。早上天不亮她还得赶回家当好称职的后勤部长。前几年,小姑要山上山下两边跑,现在她又要本家娘家两地奔。这世间自称小棉袄的人比比皆是,可真正能尽到小棉袄职责和义务的有几人?!小姑肯定算一个。
1984年,小姑和姑父为大表哥赵拴平修建新院,木料是姑父从秦岭山里买回的纯松木。而小姑老院子仅有的八间偏厦房全是由北乔山运回的洋槐和杂木。当时是亲帮友助式修建,我也参加了这场不小的工程。每天早晨小姑四点要开始准备二十多人的饭菜,馍也是自己蒸的。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中午十点和下午五点要加两顿干粮。小姑送来干粮,趁我们吃喝休息时自己一个人就干起来。当时的院墙还是用土打的,就地取材。小姑自己挖,自己揪土,等我们吃饱喝足了,小姑一个人已把两米多高的板槽揪满了土,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中午下工回家的路上,一群杈召村年长的老人都纷纷议论:"这回拴平他爹和拴平他妈要给拴平盖三间一松到底大瓦房!在咱们杈召村可是数一数二的!"小姑和姑父听后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干活的劲头更大了,走路的脚步更快了,恨不得明天就给儿孙把房盖好,把新院修成。当时的一松到底三间大瓦房绝不亚于现在的别墅小洋房!父母为儿女可以把心掏出来,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又能回报父母多少呢?!现在我也是近六十的人了,仍不得而知,顺其自然吧!
1996年,我三十岁,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人自身就笨,干农活更笨。夏天碾出的麦子要扬场,靠自然风势把麦衣和麦粒分离出来,晚上风不顺,熬了一夜还是一堆混合物。第二天中午别人还要等场碾麦子,只能推到角落等机会。
中午我心里正犯愁呢,可巧小姑由山上下来到我家。小姑听了我们的难事后,笑着自信地对我们说:"别着急!下午姑和你们一起去处理”。来到麦场,我看着那堆令我们村许多扬场高手都望而却步的麦子,心里嘀咕:小姑能解决得了吗?只见小姑拿起木掀,绕麦堆一周,试好风向。当时外面是东南风,我们这里是中风,四周麦垛子围得风都直了。小姑站在东北角,半掀半掀地往空中扔麦子,每次都要高出四周的麦垛子。神奇的是麦衣吹跑了,麦粒落下了,四个多小时,小姑为我们扬出了三千斤左右的净麦粒。
下午七点多,小姑连我们的晚饭都没吃就回杈召了,还给我们留下许多她背了几十里的杏和李。晚上乘凉上麦场,许多人问及我那堆麦,我四岁的女儿高欢大声说是个神婆婆扬出的!扬场本是农村的技术活,我们这些大小伙子都办不到的事,小姑竟然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可见小姑这几十年里里外外是能手!
(高春山和姑父姑母)
四、老年
小姑每年正月新年走亲戚都要来我们家。尽管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每次一进我们家门放下礼品,就直奔我那又小又低的厨房。占住烧火做饭的活路不放开,直到所有客人都吃完,小姑才和我妻杨海侠吃最后的饭。海侠几个她姐都问:"那个烧火做饭好得我们都赶不上的老婆是谁?"海侠则说:"那是春海他亲姑。”
2021年麦收以后,我们几个侄子和侄媳来到杈召看望小姑和姑父。小姑很精神,腿脚很麻利,髙兴地跑前跑后拉着我们赶紧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而小姑则上到二楼抱下个大西瓜,她笑着对我们说:"这是满平和彩红给我和你姑父买的几个瓜,知道你们要来留着的"。说着话她已快步从厨房拿来了菜刀,就切开了西瓜。姑父则坐在一旁风趣地说:"现在你姑跑得比我快!"小姑切开的西瓜真是甜,一直甜到我们的心里头。
2024年十一月,原在北京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工作,我大堂兄高春山回老家扶风县访亲让我全程作陪。第一站我就把他领进小姑家。表哥赵拴平和赵小平闻讯也赶过来作陪,满平在宝鸡有事没能赶回来。但满平媳妇彩红经常在家照管两个老人。小表妹满侠抱着孙子赶来帮忙,我们父子兄弟姊妹欢聚一堂。小姑高兴地拉住我春山哥的手热泪盈眶,五十多年了她老人家终于见到了她时常挂念的娘家大侄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招待我们的酒席是满平和彩红准备的。喝的是五粮液,吃的是九盘鲜,品的是家乡地道的臊子面。同时我们还留下几张珍贵的合影留念。
2025年5月26日下午七时许,突然接到表弟赵满平的电话。一股不祥之气袭上头来,果然,下午五点小姑去世了。小姑走完了她既快乐又艰辛的一生。对我们儿女子侄来说是悲伤和痛离,但面对自然人生而言,小姑年近九旬亦属高寿,四世同堂天伦共享,无疾而终正寝仙及。
小姑静静地躺在那里安祥的睡去了。小姑生前一心为别人,去时不累众儿孙。这是上苍的精心安排,生如朝霞,归似流星,羽化成仙。慈爱之人天奉化,孝善恭俭地归安。
五、后记
2025年6月1日是小姑的安葬日,我同时听到三位叔父不同的心声。七叔父高永科言及,那年我四祖母病重回老家,小姑闻听后,放下手头活,停下现做事,第一时间在扶风召公镇提了一碗羊肉,急奔四公里,看望四叔母。羊肉温且香,感化亲儿女,敬重年长姐,尊老爱弟妹。5月26日晚,当我把小姑去逝的消息告知他时,他感到悲痛:多好的老姐姐呀!立即表示:“春海,你们先去吊唁,安葬时我一定赶回老家送老姐姐最后一程,让老姐姐入土为安。”
八叔父高拴录回忆:“那是1971年我十三岁,与咱们村高军科一起上山挖药材,三天两晚上,吃住都在你小姑家。一人挖了一尿素袋苍术,背不动。你小姑又让你小平哥推着旧自行车把我俩送下山。这事到现在我还忘不了,记着老姐姐的情。”八叔父高拴录膝关节做过手术,悼念时不太方便,我就有心让他别参加。结果八叔父脾气一下子就朝我发来:"腿疼跪不下,我还能走得动!"结果是第二天吊唁去了,第三天我们娘家人为小姑送饭他也去了,第六七两天送葬他还坚持去了。并一再叮嘱我,葬礼和仪式咱们娘家人的规格要尽可能的高一些。还说小姑生前对待娘家人就没有小气过!
九叔父高宗科谈及:“九十年代我们扶风农行经常下乡,你小姑一见到我就拉住手,不让走,再忙也要做顿臊子面款待她这个小弟弟。你小姑的情意我能忘?”结果他也是陪着我们参加了全程,三次由扶风县城回老家亲送他的深情厚义的老姐姐,柏园归魂,厚土聚魄。
姑母大人安息于九泉,静住于灵府,仙及于天界,鹤游于西方。春海侄率众侄亲向您叩首送行,道法自然,方寸归一,礼合诚信,姑母安居。
侄春海孟秋于西安洒泪奉上
作者简介
高春海,陕西扶风人,陕西中医药大学毕业。好文史,爱阅读,喜文字。作品散见于《都市头条》等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