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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15日《金陵晚报》
“金陵”作为南京的古称，源于战国时期楚威王熊商在石头城修筑金陵邑，承载着南京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历经岁月沉淀，成为南京地域文化的核心标识。“南京”这一称谓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演变，最终成为现今城市的正式名称。
“金陵方言”与“南京方言”有区别
“金陵方言”与“南京方言”概念紧密相关又有区别。“金陵方言”侧重从历史文化角度追溯，具浓郁历史韵味，专指南京地区在漫长历史发展中形成的独特语言变体；“南京方言”表述更宽泛，涵盖当下南京地区各类方言变体。二者本质相连，均体现南京地域文化特色与民俗风情，“金陵方言”可视作“南京方言”在历史维度的溯源与强调。
南京城南门西地区，地处南京老城区南部、秦淮河畔，通常指南京城内桥以南、中华路以西，西至水西门、集庆门等地段。此地历史底蕴深厚，宛如语言文化宝库，完整保留诸多金陵方言传统特征。其方言的语音、词汇和语法体系，生动展现金陵方言独特魅力，是研究金陵方言演变与传承的关键样本，在金陵方言研究中占据重要地位。
金陵方言作为南京地区极具代表性的地域语言变体，承载着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深厚的文化底蕴、丰富的民俗风情以及悠久的历史记忆，是南京地域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标识与生动见证。它凭借独特体系区别于其他地区方言，生动展现南京人民生活方式与情感表达，是金陵文化在语言层面的直观呈现。其形成与南京独特地理环境和历史发展紧密相连，在岁月流转中不断演变，深刻烙印南京地域文化印记。如今，在与外来交流语言的交融碰撞下，这一地域的金陵方言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变革。
金陵方言的独特底蕴
南京城南门西地区历史源远流长，其金陵方言的形成深受地理与历史因素交织影响。先秦时期，此地属吴地，古吴语的温婉细腻为金陵方言奠定基调。楚灭吴后，楚语元素逐渐渗入，造就“吴楚杂糅”独特风貌。三国时东吴定都建业，北方士族大规模南迁，中原雅音与本地语言首次交汇融合。东晋“永嘉南渡”成为方言发展关键转折点，大量北方官民涌入，中原汉语在南京上层社会广泛传播，并与底层吴语相互影响。
在文化教育方面，北方士族带来的《论语》《诗经》等中原文化典籍，其书面语言的词汇与语法结构潜移默化影响着金陵方言。虽未完全照搬“之乎者也”这类词汇，但文言词汇的运用方式丰富了方言词汇体系。政治交流中，官方文书和政令以中原汉语传达，推动金陵方言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逐渐向中原汉语靠拢，形成“南北过渡”独特的特质。
门西地区作为老南京人聚居地，保留众多传统金陵方言特征。词汇上，“癔怪”形容令人不适之感，“韶”表示说话啰唆，生动形象且充满生活气息。语音方面，部分韵母保留古音痕迹，声调系统虽历经演变，但仍独具韵味，与纯粹的北方官话和吴语存在明显差异。例如南京话中的入声字，在门西地域的金陵方言中虽逐渐归并，但“一”“七”“八”等字发音依旧短促有力，区别于普通话声调，成为金陵方言承载地域文化独特记忆的显著标志。
外来冲击下金陵方言的困境
随着南京现代化进程加速，门西地区外来人口急剧增加。周边商业蓬勃发展与旅游大规模开发，使其成为人员流动密集区域。门西商业街商家与顾客大多使用普通话交流，原本邻里间用金陵方言闲聊的场景因外来租户大量涌入而日益减少。公共交通工具上，乘客交流也以普通话为主，金陵方言使用空间被大幅挤压。深入门西地区多个社区及商业街调研发现，外来人口占比颇高，如某商业街外来人口占比达40%，普通话在商业交流中使用频率达80%。外来人口带来各地语言习惯，彻底改变门西原有的语言生态，导致金陵方言在公共场合使用愈发稀少。与门西经营小吃店多年的老板交流得知，过去顾客多为本地人，用金陵方言热络交谈，如今外地游客和租户增多，只能改用普通话招呼生意。
本地老一辈常住居民中，40、50、60后是金陵方言主要传承者。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部分人群数量逐渐减少，年轻一代自幼接受普通话教育，对金陵方言掌握程度远不及老一辈。家庭作为方言传承的首要场所，其传承功能逐渐弱化。以门西地区青少年语言使用情况为例，对多所学校学生及家庭调查发现，大部分青少年自幼习得普通话，在家与父母交流时，普通话和金陵方言使用比例近乎相同，仅与祖父母交流时金陵方言使用比例稍高。门西一些家庭中，年轻父母为让孩子更好适应学校教育和社会交流，辅导作业、讲述故事等日常互动大多使用普通话，使孩子接触和学习金陵方言机会大幅减少。年轻妈妈担心孩子说方言影响普通话发音和学习成绩，所以很少和孩子说方言。这种代际语言使用习惯差异，引发金陵方言传承严峻危机。
现代化进程中，社会文化发生深刻变革。人们价值观念向现代化、国际化倾斜，普遍认为普通话和外语在教育、就业、社交等方面优势更大，从而忽视方言实用价值。门西地区部分年轻人觉得说方言“土气”，不利于个人发展，主动放弃使用金陵方言。与门西年轻创业者交流了解到，他们与外界沟通和开展业务时，为给人留下专业、现代化的印象，刻意避免使用金陵方言，即便与本地朋友交流也更倾向普通话。从事互联网创业的年轻人称，商业场合说方言显得不专业，团队成员来自各地，普通话交流更高效。这种语言价值观念转变，进一步加速金陵方言在年轻一代中的衰落。
南京城市建设过程中，门西部分传统街区被改造。传统院落拆除，居民分散各地，原本紧密的邻里关系被打破，依赖邻里交流传承的金陵方言使用场景大幅减少。同时，现代化生活与娱乐方式改变了人们的交流模式。电子设备和网络社交普及，人们每天花3—4小时网络社交，而面对面邻里交流时间不足1小时。网络社交中人们更多使用普通话或流行网络用语，金陵方言使用频率极低。对门西某传统社区改造后跟踪调查发现，居民搬迁至不同小区后，邻里交流机会锐减。居民在网络社交平台分享生活、交流信息大多采用普通话，方言仅用于少数线下老友聚会场景。老街坊感慨以前院子里方言声声很热闹，现在住得分散，网上聊天都用普通话，感觉少了以前的味道。这严重冲击金陵方言的传承与使用。
金陵方言在变化中的坚守
近年来，地域文化保护意识日益增强，南京社会各界愈发关注门西地域金陵方言的保护。各方积极合作，通过多种方式助力金陵方言留存。
制作系列方言短视频是重要方式之一，涵盖词汇讲解、俗语故事、幽默短剧等丰富内容，如“金陵方言版成语故事”，用金陵方言生动演绎成语，在各大平台发布后，吸引众多南京本地及外地网友关注，激发年轻一代对方言兴趣。这些短视频结合当下流行网络文化元素，以轻松幽默的方式展现方言魅力。例如讲述金陵方言俗语“小杆子”的短视频，通过情景短剧展现该词汇在不同场景用法，获得极高点赞和转发量。
同时，相关部门设立方言档案库、开设线上方言系统，社区利用这些资源开展方言学习活动，邀请专家讲解方言历史与特点，在一定程度上促进金陵方言留存。在社区方言学习活动中，不少年轻人表示通过活动对方言有全新认识，感受到方言独特魅力。
金陵方言在文化产业中展现独特活力，为其传承提供新途径。以南京白局为例，与现代舞台表演结合，创作出《金陵往事》，台词中巧妙融入金陵方言，如“没得命啦，这事儿闹得多大啊”，生动展现南京人生活场景。表演形式既保留白局说唱特色，又加入现代舞蹈元素，在南京各大剧院演出后获广泛好评，吸引不同年龄段观众，让更多人感受金陵方言魅力。
此外，方言在影视领域有新尝试，以南京门西为背景的网络短剧大量运用金陵方言讲述门西地区邻里故事，在网络平台收获较高播放量和关注度。游戏领域，一些具有南京地域特色的游戏融入金陵方言元素，玩家游戏时能听到地道金陵方言配音，增加游戏趣味性和文化内涵。创意设计方面，印有金陵方言俗语的文创产品，如T恤、笔记本等，受到消费者喜爱，成为传播方言文化新载体。夫子庙、老门东等景区运用金陵方言进行文化宣传和旅游推广，设置方言标识牌、提供方言讲解服务，让游客感受方言韵味，传播金陵方言，助力金陵方言在文化产业推动下得以传承。
南京城南门西地域的金陵方言，在与外来交流语言融合过程中，面临外来人口涌入、代际差异、社会文化变革及城市建设等诸多挑战，但也因方言保护意识觉醒和文化产业创新应用迎来了发展机遇。通过各方共同努力，金陵方言有望在现代化进程中寻得新的生存空间，持续承载南京地域文化记忆，在地域文化坚守与现代文明发展中找到和谐共生之路。
张长宁，1954年生于南京，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分别在南京日报、新华传媒集团从事新闻采、编业务3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