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巴巴的豆角,蔫巴巴的茄子,咋这么好吃呢,十里之外都能闻到香味。这是40多年前农村本地菜的味道。40多年,没吃到这样的豆角和茄子了。
先说说这豆角吧。一盘豆角蔫头巴脑,勾勾巴巴,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如果说能有点可人的地方,是又白又嫩,身子像弯弯的月亮,眼睛像星星亮睛睛的,油汪汪的跟人手里的筷子起腻,把筷子逗引的来了精神头,在菜盘里不断翻滚。在舌头左舔右拱的助攻下,淘气地缠在我松动的老牙上、顺着嘴角露出的几断筋丝儿,卷起尾巴三十六计“走为上”。潜伏在豆角里的几块窝瓜,时不时的探出头来,红中透黄,黄中带肉儿,一会儿舒服地躺在牙床上,一会儿在嘴里打几个滚儿,一溜烟儿钻进胃的海洋里继续隐藏打伏击。
再说说这茄子酱。一盘茄子酱就是一台拉场戏,盘子是舞台,茄子皮儿甘居幕后,厚厚的瓤当仁不让成为主角,纤细的身段摆出造型,一会组织万千顽皮的小颗粒密织成排,分布成线,一会扭动腰肢,舞动一条一条香菜丝带,展露原汁原味的原生态蔬菜风情。三位助演——辣椒末儿、大蒜末儿、老葱花儿,偶尔露一手,表演一下“三辣真功”,冷不丁地蹦到我眼睛里,我一边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是挥舞的筷子夹菜一口又一口。
一盘豆角,一盘茄子酱,几分钟的功夫,就在我一人的努力下光荣完成了“光盘行动”任务。老伴看着我挥汗如雨、风卷残云的壮举,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灿烂。掰开这份灿烂,里边夹着三分满意、七分得意:“还是媳妇做的菜好吃吧。”
“嗯嗯,媳妇做的菜真好吃,这次做的更好吃。”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打起了饱嗝。
“你一直叨咕在城里咋吃不上农村的茄子、豆角呢。这次回老家,老妈在自家种的小院菜地摘了好多茄子、豆角、小辣椒啥的,非得给咱们带回来。”老伴话里带着不好意思:“爸妈近80岁了,跟头把式的,自己种点菜,不容易。咱这大老远的回去,拿人家的劳动成果。”
邻居看着左一袋又一袋放进车后备箱的菜,表达着家家老人都想表达的心情:“七十岁有个家,八十岁有个妈。父母不奢望儿女啥,只盼着儿女常回家看看爸和妈。”
真想家,盼回家。告别家乡,离开父母近三十个年头了,每年回乡的时候不多,基本是重要节日回家看看父母。每每这时,老爸总是拎回江鲫鱼、小笨鸡、猪五花肉和排骨等家乡最好的食材,夏秋之际,老妈会加几道自己种的青菜——炖茄子、豆角、窝瓜,还有一道主食——饺子,馅儿是酸菜猪肉。老妈眼睛不好,但她做啥都很是仔细。早晨天刚亮就起来忙活,剁馅、拌馅、擀面皮,包饺子。
想起小时候,全家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饺子,而且孩子们愿意查数,查自己吃了多少饺子,查来查去,只记得吃饺子却忘记了查数。那时候,盼过年,过年不仅能吃饺子,还能穿新衣服,放鞭炮。这也是孩童时代的一种奢望。一进腊月,老妈全身心进入“备年状态”,开始发黄米面、煮豆馅,包豆包。那时缺少白面,包的少量冻饺子是留给家里来客人吃的。老爸将蒸熟的豆包成袋子放在仓子里冻起来,等着年后的正月吃。我有时候馋的管不住自己,偷摸地从袋子嘴儿里抠出一个冻豆包,猫到门后一口一口啃,冰得腮帮子确祛紫、舌头不会回弯儿了。啃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到了最好吃的部位——豆馅,含在嘴里又凉又硬,嗦啦几下,从嘴里掏出来再塞进去,嗦啦一层又一层,又面又甜。那时我家里困难,甜味就是美味,可过年连想像中甜甜的糖块也吃不上,谁家老人喝上糖精水或者用糖精水“和面”蒸苞米面发糕,那简直是富裕户了。这得感谢老舅有一年过年前上我家带来几个苹果和一袋桔子瓣糖块,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苹果和糖块。
平时也有一个盼头,盼家里来客人,客人吃剩下的菜,真解馋。那是我家当时的上等菜:煎鸡蛋、土豆丝、白菜片。吃一口,真香呀。
盼呀,盼啥时我家平时能吃上大米、白面。当时的农村天天能吃上细粮的人家不多。我家所在的屯子里有一个万元户,大伙老羡慕了,一打听,他家孩子多,人口多,也是顿顿吃粗粮。当地最有消费市场的是苞米面大饼子,独领饭桌风骚,上顿接下顿不断顿。好像我家大饼子也断过顿,老爸曾领着我到大姑家借苞米面。苞米面大饼子有几个好伙伴——咸菜,它们的团队精神发扬的好,浸在盐水中的芹菜、大头菜、芥菜轮番上阵,战斗力特强,谁只要吃上一块咸菜叶,就得咽一口大饼子,赶上冬天还得跑到外屋水缸前,舀起带着冰碴的凉水,咕噜一声漱一口,几道工序下来,才能把饭菜拿下。要是吃上白菜土豆汤,大饼子就好咽多了。那个年代,白菜土豆算不上奢侈品,家家都有存菜,但都舍不得吃,饭菜都不够吃呀。那时候的小孩,包括我,都是大肚子,光膀子喝苞米面糊涂粥、苞米碴子粥,嗖喽嗖喽,又热又香。尽管吃的不好,但那时候的人都特别能吃,现在想,那是缺菜少油的缘故,一小坛猪荤油,全家吃一年。
那时候的风虽然有时激头掰脸,但有时也挺懂人心思的,每每给人传递一些久违的体验感。谁家烀苞米、烀地瓜、烀土豆,在屯子口顺着空气飘来的味道,就能捋到谁家门口。就连邻居家大头菜咸菜的不同味道,也随风吸引了房前屋后的孩子们不由自主的拎着鼻子过来,异口同声问道:“王婶,你家啥咸菜呀。咋这么香呀!”“那是我用干巴锅炒的,吃的时候滴几滴芝麻油。”见孩子们眼巴巴地瞅着,且一个劲儿地咽吐沫,王婶便给孩子们一人夹一筷头子她刚炒的咸菜品尝。孩子们吃的直流哈喇子。我不仅吃到了,还享受到送我家一盘底咸菜的待遇。我知道,奶奶生病时没啥吃的,老妈曾向她家借过鸡蛋和大白菜,当时我妈啥心情啥表情我不知道,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是,直到多年以后,我没见到芝麻油长啥样。
盼着,盼着,全家全屯的人都吃上细粮和各种各样的食用油了,但再也吃不到散发泥土气息、冒着苞米秆烟火气的食物和蔬菜了。吃着吃着,吃的脸蛋子就像现在市场里卖的肥硕的大茄子(一个能有半斤)、臃肿的大辣椒(一个能有四两)、胖头胖脑的大土豆(一个能有一斤九两八)、又红又大又硬的西红柿(硌牙)。接踵而至的是三个“怪物”——血压、血脂、血糖赶来凑热闹,跳着脚缠着你。
盼呀,盼长大,盼自己能早日挣钱给爹妈给自己给全家买好吃的。盼着,盼着,自己一天天长大了,可在父母面前怎么也长不大。盼着,盼着,父母一天天变老了。当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盼着,盼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自己一天天变老了,而此时自己的父母已至暮年。真盼着时间慢点走,年迈的父母健康平安,年少的孩子早日成长成材成家。
盼着,盼着,一步一步走来,一代一代走来。时间往回走是走不回去了,但思念和向往可以往回走、往家走,期盼的眼神和灵魂可以往田园走。那里的空气没有污染,庄稼地没有下化肥,畜禽没有喂催长素,蔬菜没有喷农药,水果没有放防腐剂……
作者|萧墨
经妻鉴定,智商为零。游走于诗梦江湖,以中国散文学会、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会员为荣,惭于作品寥寥。
经友测评,情商为负。流浪于心幕天涯,以吉林省作家协会、吉林省散文学会、吉林省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为傲,叹于笔滞文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