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名字
文/路等学(兰州)
通讯录里的删除键落下时,总带着点钝钝的声响。不是真的听见了,是心里的回声——像风吹过空了的抽屉,只剩下曾经被填满过的形状。
删掉的,往往是记得最牢的人。那个上学时总借你半块橡皮的同桌,笑起来虎牙会顶到下唇;那个加班到深夜,陪你在楼梯间分吃一碗泡面的同事,说“撑过这阵咱就跳槽”;还有那个总嫌你穿得少的长辈,电话里的叮嘱能从毛衣厚度说到袜子颜色……他们的号码曾在指尖按了无数遍,数字的排列都刻成了肌肉记忆。如今,连同那些鲜活的眉眼,被一行“确认删除”轻轻抹进了虚无。
人走了,关系就成了断线的风筝。起初还攥着线轴不肯放,总觉得风停了就能飘回来。后来才明白,日子是趟不停靠的列车,新的人涌上来,旧的座位空着,久了,也就忘了那里曾坐着谁。不是薄情,是生活的褶皱太深,能安放的名字终究有限。你以为会记一辈子的事,或许就在某次搬家、某次换手机、某次清理内存时,跟着那串数字一起,无声无息地淡了。
有时会想,我们自己又能在别人的通讯录里存留多久?或许也是某个寻常午后,对方指尖划过你的名字,微微一顿,才恍然:“哦,是他啊。”接着轻轻一划,世界里便彻底抹去了这串字符。没有告别,没有仪式,轻得像换季时抖落衣上的一粒微尘。
原来人这一生,说到底都是在练习退场。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是舞台中央不灭的光,后来才懂,彼此不过是对方生命里的客串,戏份不长,台词不多。那些曾以为重如千钧的“自我”,到最后,果然轻如尘埃——风一扬,便散入岁月的长河,连痕迹都难寻。
但也不必怅然。毕竟那些被删除的名字,在删除之前,都真真切切地亮过。像夏夜的萤火虫,飞着飞着就隐入了黑暗,可它发光的刹那,确曾暖过某段夜路。我们来过,被记住过,哪怕最终只是通讯录里一个被抹去的符号,也算在彼此的生命里,认真地存在过。
至于尘埃,本就是大地的一部分。轻若无物,却从未消失。
作者简介:路等学,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