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风(小说)
文/刘正双(湖北)
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己经像下了火。热乎乎的风,伴着炽热的气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人们的脸,烘烤着一个又一个憔悴的物件。一些灰蒙蒙的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气体,像一个锅盖似的蒙住大地,使人透不过气。直到傍晚,夕阳又如烧红的烙铁,把天空烫得发白,把云朵烤成橘红色,把远山烤成金红金红的。柏油路晒化了,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狗子伸着红舌头,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流着哈喇子躲在树荫下不敢出来;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灰头土脸地挂在枝头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张老二家花盆里的月季花的花瓣边缘被烤焦变形……。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滚烫的蒸笼.。小胖眯着眼瞅瞅天,又瞅瞅热气蒸腾的田野。他喝下半瓢凉水,浑身舒畅了不少,打起精神,扛起一卷喷水袋,毫不犹豫地扎进热浪里。
进入六月份以来,襄阳气温一路飙升,一直居高不下。襄阳气象台连发8条高温橙色预警,连续38+、42+的高温超历史同期记录,达鼎盛阶段。
朱集,地处襄北夹河套地区,西挨白河,东靠唐河。两河夹一地,理应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自从进入六月份以来,不知道是老天爷哪根筋搭错了,抑或是朱集犯了天条,一个月持续40°C的高温,降雨量仅6.2毫米,比以往同期的184.3毫米,相比减少96.6%,几乎滴雨未下。河道干涸,塘堰见底,土地龟裂。苞谷危矣,花生危矣,连最耐旱的绿豆、芝麻也蔫了吧唧,在烈日下苟延残喘地活着。整个六月份,农民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日夜不停地抽水抗旱,有条件的浇3水浇5水,没有条件的只有旱死。唐河新大桥东边程河镇的几百亩花生、苞谷眼看着即将枯焦,农民心在滴血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抵抗。
炙日高悬烤大地,旱魔肆虐田畴泣,溪断河枯庄稼瘦,百姓焦虑心忧急。旱!旱!旱!
浇!浇!浇!
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要百分百地去努力!能救活一棵是一棵。
连续在寥天野地奋战了几天的刘小胖,刘家庄最最白净的帅小伙刘小胖,今年也晒得黑不溜秋地,远远望去好像一根黑棍。
晒成黑棍的刘小胖一会儿也不闲着,忙得脚后跟碰后脑勺。连续的奋战,使这个刚踏入社会的18岁小伙,疲惫不堪。原以为浇了两道水了,可以缓上一口气,哪知道这天一天比一天高温,土地又晒裂了。不浇吧,能看着这么漂亮的庄稼旱死?庄户人,最喜爱、最在意的就是庄稼。这会儿,他扛着一圈喷水带,正在地里撒呢,这己经是浇第三道水了。
小胖家的玉米地在村子东头,靠近养猪场的位置,得益于养猪场的乱排乱放,小胖家的玉米地搭点潮气,所以没有邻居家的焦燥。但好汉架不住群狼,旱的时间久了,也显出颓废的样子来。小胖表现的也很积极,尽管浇一次水只能管三五天,但小胖还是在浇,毕竟,这可是农民半年的收成哪!
小胖受他的长辈的影响,对土地情有独钟。爷爷那辈人因为受过苦,挨过饿,尝过饿的滋味,所以更懂粮食的珍贵。42年的大逃荒,58年的连续三年自然灾害,那饥饿的阴影始终在老人的心里挥之不去。单说42年那一年,唐河发大水,庄稼颗粒无收。人们成群结队、扶老携幼去陕西讨饭。路上饿死者不计其数。人们饿到头昏眼花腿发飘,饿到和野狗抢死人的尸体,把死人的肉烤着吃,或去地里逮老鼠吃。小胖的爷爷亲眼看到一个芦柴棍一样的人,嘶咬着血淋淋的鼠肉,一头栽在地上,死球了,饿的。逃荒的人抓起那鼠肉连皮带毛一起就往嘴里塞。小胖听他爷爷讲时,头皮直发麻,浑身瘆得慌。当时他正啃食一个红薯,丢掉的红薯皮爷爷觉得可惜,就捡起沾着孙子口水的红薯皮吃掉,吧唧吧唧的那叫一个香。糟蹋一粒粮食也是犯罪!他教育小胖道。老一辈人,真的饿怕了!
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密不透风,燥热,如同闷罐车一样闷得人喘不过气。肥大细长的叶子,长着锯齿一样的边缘,横扫着他的脸,把小胖的胳膊划出几道血印,汗水一渍,钻心的痛。小胖尽量放低身子,躲避那些叶子的攻击。喷水带在一米一米地延长。
小胖前几天和张老二一起到城里买喷水带,嘴渴的不行,买了一瓶矿泉水,花了两元钱。老子们辛辛苦苦救下的玉米,才0.9元一斤,这一瓶矿泉水够买几斤玉米了。那还浇个球毛?牢骚归牢骚,地,还是要浇的。
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燃烧着最后的光芒和热量。连知了的叫声也被晒得嘶哑了。
他钻出玉米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田埂上,肥硕的屁股下是滚烫的热土,头上是火辣辣的大太阳,汗水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滚。他的小布衫早己湿透,全身没有一处干松的地方,披满了灰色的尘土。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己经全湿。他敞开衣襟,使劲用衣角扇着风。宽厚的嘴唇,裂开了两道血口子,可以看到带血的肉丝。他一口接一口地喘息,胸腔随着喘息频率地加剧而上下起伏,头又昏脑又胀,只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脸蛋胀紫得似猪肝一般,胃里翻江倒海。他难受极了,他狼狈不堪,他想死的心都有。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三下五去二,一口气灌下了一斤水,仍然不解渴。他茫然地望望天,晚霞在天空燃烧,夕阳把云朵烤成了橘红色。三三两两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己经在往家回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努力了几次,都徒劳无功。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拽掉胳膊上、脖子上晒起的死皮,内心把太阳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一遍。
几个饭后散步的单位人,白嫩的皮肤在夕阳的映照下光彩夺目。他们手摇纸扇,说说笑笑地从小胖的身边经过,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评头论足,时而发出朗朗的大笑。
明年哪个妻孙说破大天,老子也不种地了。小胖咬着牙,忿忿道。
2025.08.05 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