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气息

作者/戴冠伟

拂晓时刻，小城尚未完全醒透，我已轻步踱入小区。这小区名字后面附有“花园”二字，倒也不是虚饰。晨光稀薄，氤氲着微凉气息将在室内的燥热驱赶的荡然无存，楼宇在薄雾里影影绰绰，如浮在飘渺的水气之上。园中花草似乎也刚从梦中醒来，枝叶上珠露点点，在晨光下晶莹闪烁。我沿着鹅卵石小径信步走去，两旁的花木蓬勃茂密，如两道青绿之墙夹道相迎。园丁精心栽植的芍药、月季开得正盛，浓艳似锦；而野草野花也得了时令恩宠，与园艺花木比肩竞秀，争相与阳光雨露亲近，渐渐掩埋了半幅小径。

青翠的野草与缤纷的花朵交缠蔓延，几乎要掩盖住脚下的小路了。我不由记起“吴宫花草埋幽径”那样的诗句，原来古人亦曾目睹如此景象。花木自有其顽强的生命意志，无论宫阙或市井，皆随其本心而生灭。园丁们则早早就忙活开了，手持剪具，利索地裁去旁逸斜出的枝叶，又小心翼翼修剪着花枝。花叶纷纷落地，，然而被修剪过的花木则更显出几分精神。那园丁一边忙碌着，一边低声哼唱老曲，歌声飘荡在花丛之间，似乎与自然律动浑成一体。

晨光渐亮，小区苏醒。偶遇一两位晨练邻居，彼此点头致意，或轻轻道声“早”，有人慢跑经过，身上耳机里传出些许节奏鲜明的乐曲。一位老者，独自在树下默默打着太极，身形缓慢而凝定，如深潭水影中一棵不动的古槐。我静静地凝望着，觉得他们虽近在咫尺，却又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仿佛幽深花径中各自安守的植株，呈现出不一样的美好。

我缓步前行，野草野花从砖缝里探出头来，在脚边随风摇曳，努力向着阳光伸展——这蓬勃生机在规整的花园里，简直是一种不期而至的竞争。瞬间，我忽然明白：我们岂不也如这园中之花？被安置在精心规划的生活里，修剪得整整齐齐，却也因而彼此疏离，连打招呼也成了稀缺之物。那些野草，却像未被驯服的散漫，在砖石缝隙间倔强地钻出，如同人们心灵深处偶一闪念，虽然渴望亲近，却又碍于陌生而不轻易张口。

日头渐高，我绕出园子，朝早餐摊子走去。人声渐起，油条在沸油中膨胀焦黄，蒸笼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忽然就想到，这市井的烟火气，与适才园中的清幽两相映照，竟都显出各自的本真来。我心有所悟：真正的花园，或许该允许野草在砖缝里恣意生长。不曾有规矩的修剪，反而能显出固有的精气神？而那些修剪过度，整齐划一的枝叶，却失却了天然意趣，更兼少了彼此缠绕的亲近。

我不禁思忖，眼前这人工与野性交汇的园子，心中豁然：世间最美的花园，大约正在于修剪与野长之间，在于精心与自在的微妙平衡之中。人工的秩序与野草的奔放，在盛夏的光影里彼此争奇斗艳正是纯粹的花园，原来既非全然的驯服，亦非无边的荒芜；恰是这人工与野草相互映衬、彼此包容的生态，才让百花园中万紫千红，深浅绿意里，人才与万物一起呼吸盛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