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雨锁枣树
李 庆 和
大暑连雨,燕赵天地浸在湿漉漉的灰幕里。夜来风雨叩窗,扰人辗转难眠。晨起欲晨练,雨脚未歇,只得困于檐下。
踱至客厅窗前,目光落向小院。那棵我亲手栽下的枣树,在迷蒙雨帘中静默着。树冠如撑开的一柄绿伞,雨水洗过,翠色愈浓。翡翠似的青枣藏于繁枝密叶间,被雨丝织就的薄纱半掩着,枣与叶的界限也模糊了。
这夏末的雨,带着几分缠绵,几分清寂。斜斜的雨丝掠过枝桠,枣树微微倾着身躯,仿佛敞开了心怀,独自承享着这天赐的甘霖。清冽的空气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隐隐漫来一丝独属夏日的、微爽的凉意。
看着雨中枣树,思绪也如藤蔓,沿着岁月的枝干攀缘舒展。
春来时,大地初醒。几场如酥春雨后,蛰伏一冬的枣树便贪婪地吮吸着甘露。不几日,褐色的枝条上便怯生生地钻出嫩绿的芽苞,旋即舒展成油亮亮的椭圆形小叶。阳光抚过,那叶脉清晰、青翠欲滴的模样,宛如初生婴孩的小手,好奇地探向温煦的世间。
今年仲夏以来,枣树浓荫匝地。细密的黄绿色小花悄然缀满枝头,馥郁的甜香引来了成群的蜜蜂,在花间嗡嗡营营。待花事谢幕,青涩的小枣便悄然孕育,起初细如米粒,不知不觉间,已悄然长成拇指肚大小、椭圆莹润的模样——正是此刻雨中若隐若现的那些青果。
最是秋光醉人。枣儿的颜色悄然流转,由青翠渐染绯红,终至深秋沉淀为饱满的暗红。累累果实宛如无数小巧的红玛瑙,镶嵌在枝叶间。秋风起时,便在梢头轻轻摇曳。那红色,自树梢层层浸染而下,将整棵树晕染成一幅温暖的绛色画卷。连叶隙漏下的阳光,仿佛也沾染了枣子的红晕,变得格外温柔。收获时节,沉甸甸的枝条低垂。学孙们举着竹竿,欢笑着拍打树冠,红枣便如雨点般簌簌落下,滚满一地。我常燃一支烟,静立树旁,看他们嬉闹。那满院的脆响与甜香,瞬间便勾起遥远的童年滋味,心头漾溢着一丝温馨的暖意。
待冬寒凛冽,枣树卸下华裳。叶片依依不舍地飘落,如片片金箔,铺就一院淡黄。光秃的枝干在朔风中默然挺立,树虽无言,却自有力量。它像一位沉静的守望者,根系深扎大地,默默积蓄着能量,静候下一个轮回的萌发与丰盈。凝望它嶙峋的身影,我仿佛听见无声的低语,是在诉说往昔的风霜?抑或是那些悄然流逝、再难追回的流年?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枣树在雨中静立,承接着苍穹的恩泽,姿态沉静。只是当年植树的那个身影,鬓角早已落满霜雪……。婆娑的树影间,恍惚又见儿时的自己,正绕着山坳的枣树在雨幕里奔跑、嬉闹,那清脆的笑语,那无忧的欢呼,穿透重重雨帘,清晰得如同再浮眼前。
二0二五八月三日于廊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