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宝尊
六汪镇某村,老孙夫妻五十多岁,务农大半辈子,逍遥并快乐着。独生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谋了一份还算体面差事,娶了个北京大嫚又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嫚,把老孙两口子美得恣嘎囊恣嘎囊的。
村里的老少爷们聊起老孙家,那可是一个羡慕嫉妒馋。后来,有人打趣说:“恁儿怕是被招驸马了吧?”老孙两口子很谦虚地说:“哪有的事,就是一个普通人家嘛。”再一咂巴嘴,不对呀,这可不是什么帮助人的呱。
这也难怪,老辈人都知道,这皇城根下无小事,这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即使回来一次,也住不了三日两后晌。尤其这城里来的儿媳妇,见了长辈,请安问好之类的礼数,倒也没的说。只是在叔辈、堂叔妯娌中,就像鸡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
要说好吧,饽饽往肉里滚。小孙刚把女儿送进幼儿园,国家就全面实施放开二孩政策,小两口自然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二胎生了个大胖小子,欢喜了城乡三个家庭。
儿媳产假要满了,就跟小孙商量:第一个孩子由姥姥带大,第二个孩子该由奶奶带了。于是,小两口极力邀请乡下二老到北京看孩子去,说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一辈子久居农村的母亲,习惯了乡下生活环境,不适应城市生活,更不愿把老孙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独自去城里看孩子。况且不是一天二日的,要住一年的话,老孙一人在家吃得消吗?去吧,委屈了老孙,不去吧,又怕儿子儿媳不高兴,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
次日,清晨五点,老孙和老伴早早起床,带了一个包袱,里面包了几件随身衣物、一个水杯、几包方便面以及身份证等物品。老孙骑三轮车把老伴送到517路公交车站点,到胶南换乘306路,再到灵山卫公交枢纽站换乘隧道公交赶到青岛火车站,这才买上11:30去北京的高铁票。
老太太第一次坐高铁,还真有点喜不自禁,一边欣赏着窗外风景,一边嘀咕大胖孙子的俏模样,心里是一阵美滋滋的。
到儿子家三天了,老太太的路途疲劳也基本消除了,新鲜劲也过了。晚饭后,老太太抱着孙子慢条斯理地对儿子儿媳说:“在电话里也说不明白,这不,我也来了,就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家里恁爹种着十几亩地,还养着两头猪、十几只鸡,里里外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恁爹一辈子也没做过一次饭,没洗过一件衣服,我怕他养不活自己。所以,我想在恁家住个十天八日的,跟孩子熟络了,就抱着回去,待三两个月再回来,你们看——中不中?”
儿媳立马反对,“那怎么行?乡下环境差,不利于孩子成长,再说,孩子这么小,没有必要的互动,亲子感情就没有了。”
婆婆说:“我们村有很多小两口外出打工,都把孩子撂在家里,爷爷奶奶看的都挺好的么。”
“农村孩子的根在农村,城里孩子到农村感受一下是可以的,但不能飘在农村。”老太太想想也是,只是心里惦念着老头子,坡里家里够他忙活的。如果生活调剂不好,凉一口热一口的,怎么能撑得下去呢?可心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长吁短叹的份。
在北京的大半年里,老太太每天下午推着婴儿车去幼儿园接孙女。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就是没一个能啦上呱的。看看天气凉了,也该秋收了,不知老孙在家忙成什么样子,想想就上火,这真是老娘婆趴在屋脊上,有劲使不上啊。
周末,儿子、儿媳外出,老太太抱着小的看着大的,更觉郁闷无聊,见孙女翻弄《看图识物》画册,不觉计上心来,心中一阵暗喜。于是,主动上前辅导孙女的语言课。
傍晚,儿子儿媳回来后,孙女扑上前去炫耀,指着画册问:“妈妈,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妈妈说:“我当然知道了,这是猫头鹰。”孙女说:“不对,不对,这是夜猫子。”
儿媳脸上一怔,孙女又指着画册说:“这是家臣儿,这是野眺,这是八架子……”儿媳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紫,阴沉得让人可怕,老太太也不跟儿媳照面,只管夸孙女聪明伶俐。
当孙女指着气球说“这是吹扑”时,儿媳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画册,大声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说!……”孩子被吓住了,愣在那里不知所以。老太太则一声没吭,抱孙子躲到里间去了。
又过了几天,儿媳下班回家,在门外就听见女儿又在学六汪方言:“r——en,人,银民的人——”。儿媳赶紧进门说:“妈——你怎么又教孩子说方言?”老太太一脸委屈地说:“啊——,啊——,我这次可是认真的,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学的拚音,有什么不对吗?”
“妈,现在的拚音是直读法,不再拚读了。”老太太一脸惭愧地说:“哦,落后了啊,怪不得呢,我以后不教了。”转身对孙女说:“嫚儿,咱不学了,奶奶嘲古呦滴,别把你拐带瞎了,快把这些拚音划拉一僻子去吧。”
第二天,儿媳默默地买了张返程火车票,还给了两千块钱的红包,把老太太送到火车站。
老太太坐上回青岛的火车,自言自语的说:“哼!两个小鳖蛋儿,农民不种粮,城市也得变乡下。城市有什么了不得,俺就觉着住乡下不糙。农民就是搬弄土块滴,说话哪能没点土腥味?”
……
老孙接到儿子电话,说现在花五万年薪雇了一个年轻保姆,照顾两个孩子。老孙说:“这就对了,圣人说三十而立,不只是说说!”